一九八六年春天,山东天牛庙村的清晨还带着寒气。宁绣绣拄着拐杖,一步一步挪上鳖顶子,朝着东方第一缕日光而行。年逾花甲的她,在巨石前停下,这块酷似牛头的石头,被村里人供作“天牛石”。她像守着心事的老人那样,一寸寸抹去石上的尘土与残雪,仿佛只要石头一尘不染,尘封半生的记忆就会重新发亮。
手掌在粗粝的石面上摩挲,宁绣绣的思绪被拉回五十年前。那是民国十五年,冬月初四,黄历上说是难得一见的黄道吉日,又恰逢大雪节气。鹅毛大雪从天铺落,那一天,本该是她宁绣绣披红挂彩,风风光光嫁给费文典的大喜日子,天地一色银白,像专为她这场姻缘搭的洁白戏台。
那时宁家与费家都是村里的大财主,两家门户张灯结彩,鼓乐喧天,忙着办喜事。嫂子莲叶一边给宁绣绣梳头描眉,一边夸她福相十足,又亲手替她换上大红喜服。宁母望着如花似玉的女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一面吩咐莲叶备上新娘出门前必吃的同心圆子,一面忙着赶走偷偷想尝一口的宁苏苏。等屋里清静下来,宁母拉着宁绣绣的手,低声说着掏心窝的话,把这些年一点点攒下的丰厚彩礼交到她手里,还亲自核对嫁妆箱子的钥匙,生怕丢了一把,亏了女儿半分体面。
另一头的费家祠堂内,香烟缭绕。费文典的父母和哥哥早已不在,费家的里里外外都压在费左氏一人肩上。她吩咐伙计冒雪去县城客栈接人,自己则站在列祖列宗牌位前郑重发誓:只要宁绣绣一拜过门,这个家就交给她当家作主。宁绣绣也早在心里许下承诺——她为费文典守候了整整三年,就等今日携手相守一生。
可大雪遮天,喜事未到,人却不见。伙计们顶着风雪赶到客栈,才得知费文典已经离开,只得急忙赶回向费左氏复命。费左氏起初以为他抄近道回家,又立刻派人分头去找。与此同时,宁家大院里锣鼓不绝,宁学祥正指挥伙计把亲友和佃户送来的礼物一一登记造册。封四端来一包沉甸甸的喜饼,低声央求宁学祥给自己减免些利钱。谁知喜饼分量不对,拆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块破石头和几片饼渣。宁学祥脸色当场沉了下来,命管家筐子把封四所有欠条都翻出来,逼他立刻还清。封四吓得直跪地叩头,说这点饼渣还是典当了自家锄头才换来的。宁母急急赶到,生怕大喜之日沾晦气,赶忙打圆场,把封四轰走,吩咐筐子赶紧重新备足喜饼招待宾客。
大雪越下越紧,鳖顶子上也站着一个人——封大脚。他一层层扫去天牛石上的积雪,却被远处隐约传来的娶亲锣鼓声闷得心口发堵。从小到大,他心里装的就只有一个宁绣绣,只是她与费文典青梅竹马,两情相悦,他这份悄悄藏了多年的心思,只能尽数掩在雪里。村头另一边,宁学祥却背着粪筐,趁喜事空当照样下地捡大粪做肥料,甚至还和狗抢粪,被村人指指点点。一路走过佃户门前,他不忘抬高嗓门提醒对方别忘了送“喜果子”,佃户只得咬咬牙,盘算着再去典当一把锄头。
封四的哥哥封二,正和媳妇为送不送喜馃子拌嘴。媳妇怕得罪大财主,劝他咬牙送礼,封二却死要面子,死不松口。此时,一辆马车从雪帘中骤然闯入宁家的地界,车上坐着一对衣着光鲜却目光锐利的母女,怀里紧抱着一盒“喜馃子”。她们自称是葫芦沟张贯礼家里人,特意来贺喜,还说久闻宁绣绣貌美,非要亲眼看看新娘。宁母碍于礼数,只得让老仆人领她们进屋。
谁知这对母女一跨进屋,立刻翻脸亮出真身——竟是鸡公岭的女匪。宁苏苏刚想呼救,年长的那个猛地一推,把她撞到墙边,然后不由分说抡起枪托将宁绣绣打晕,扛在肩上就往外冲。莲叶出门正撞见这一幕,吓得当场尖叫。宁母和伙计们闻声赶来,老匪婆抬手就是一枪,子弹踩在众人脚畔炸开雪花,吓得谁都不敢再往前迈一步。两名女匪趁乱将宁绣绣塞上马车,扬鞭狂奔,宁苏苏带着人追到村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马车消失在漫天风雪之中。
宁二叔得讯后火速赶来,召集族人和乡亲追上山去。鸡公岭的二当家胡三早已带人前来接应,一阵火拼后拦住众人,冷冷撂下话:回去告诉宁学祥,想要女儿活着下山,就备好五千两银子赎人。宁二叔拿不定主意,一边讨价还价,甚至开口想用儿子与宁绣绣对换,胡三却笑都不笑一下,断然拒绝。
此时宁学祥刚从村里收了喜馃子往家赶,一脚踏进家门,就被乱作一团的哭喊声砸得头皮发麻。得知是杜大鼻子的人把宁绣绣掳上了山,宁母几乎晕厥过去。她一边抹泪一边捶打着宁学祥,哭着说女儿只要在山上过了一夜,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份污点。可五千两银子,宁家账上根本拿不出来。风声传到封家,封二听说土匪开口要五千块大洋,当即动了心思,连夜翻箱倒柜凑钱,盘算趁火打劫,低价买下宁家的好地。
费文典迟迟未归,费左氏在费家院里转来绕去,愁得额头青筋直跳。刚听说宁绣绣被土匪掳走的消息,她心中一惊,立刻亲自赶到宁家。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费左氏当着宁学祥的面狠狠一拍桌子:人无论如何要赎回来,银子能凑就凑,凑不够就拆房卖地。她一遍遍强调,只要宁绣绣在鸡公岭过了夜,清白就毁了,到时候费家绝不认这个儿媳。话说得够狠,宁学祥却依旧犹豫——银子从哪儿来,他心里一点数没有。
山上,宁绣绣从昏迷中醒来,强忍恐惧,跪在胡三面前苦苦哀求,让他给大当家杜大鼻子传句话:她可以回家筹钱,立下字据,拼上命也要把赎金补齐。胡三却嗤之以鼻,哪肯放虎归山。宁家的长子宁可金闻讯后怒火中烧,打定主意要去青旗会,求褚会长出手,带兄弟们直捣鸡公岭,把人抢回来。宁二叔却忧心忡忡,担心褚会长未必肯为宁家这一桩“女儿私事”冒险。费左氏见宁家上下已经乱成一锅粥,只得暂时退回费家,守着祠堂干着急。
封二很快提着一笔银子上门,开口就要买宁家那块上好堵塞地,言下之意是雪中送炭,实则处处讨价还价。宁学祥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怒火攻心,拎着他肩膀就往外扔,将人连人带银子一起赶出门去。正当他家中鸡飞狗跳之时,费左氏风尘仆仆赶回费家,还未来得及坐稳,费文典便满身雪霜地推门而入。他说自己为抄近路误入山坳,被大雪困住,如今才好不容易绕道回家。费左氏看着这个来之不易的读书人儿子,硬生生把“宁绣绣被劫”的消息咽了回去,只说宁家那边办喜事忙得脚不沾地,让他先歇下,再择时商量成亲之事。
与此同时,封大脚一踏进家门就听到风声,说宁绣绣被土匪绑上了鸡公岭。听清楚人名的那一瞬,他连外衣都顾不上脱,拔腿就往宁家跑。宁家大门外早已挤满了人,打听消息的、想趁机买地的围得水泄不通。有人当场掏银票,有人低声出价,宁学祥却咬死一句话:地可以卖,却不能卖在这一天,让人看笑话。封大脚确定宁绣绣确实被抓走后,眼神一冷,当即打定主意——不等银子,不等官府,他要自己上山救人。
另一边,宁可金带着几名可靠的兄弟来到青旗会,苦口婆心地求褚会长出手。褚会长却推三阻四,顾虑重重——鸡公岭的杜大鼻子不好惹,轻易动手就是结死仇。宁可金心知指望不上,只好铤而走险,决定自己拼命上山。得知此事的莲叶吓得腿都软了,抱着肚子在院里哭天喊地,担心夫君有去无回。宁母双眼通红,终究按捺不住,死死拽住宁学祥,逼他松口卖地换银子。屋外风雪未停,屋内一桩桩誓言、亲情、爱恋在乱局中被撕扯得血肉模糊,而宁绣绣的命运,也正一步步被推向无人预料的深渊。
Powered by 电视指南 http://www.tv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