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池氤氲,蒸霭如丝。武祯仿佛自一场深海长梦里缓缓浮起,睫影微颤,抬眼便见那本无字书静立池畔,寂若寒松。她凝神端详良久,心底压抑的疑团终于破水而出:可曾早知梅逐雨与常曦宫纠缠难解?言甫落,水声如止,无字书不作辩白,只以沉默应之,像一面无波之湖,倒映出她的犹疑与凉意。
它终究给出解释——并非言辞,而是以她昔年的誓语回望她:无论善恶,总要亲历。隐瞒,不是谋算,而是遵她所信,让她以己身丈量世间黑白。可万万不料因果倒悬,元丹竟栖身武祯体内。此刻的她望着相伴数十载的旧友,却忽觉隔着沧浪,亲近成陌路,恍若这漫长岁月里,她从未真正走近这本无字之书。
同夜别处,梅四独坐灯下,烛影摇红,眉间结霜。直至玄虺匆匆归来,方知妖市险象环生,猫公与蛇公俱负伤,好在并无大碍。话未说尽,忧思已深,更在得悉祸端竟指向梅逐雨时,一时悚然,哑然失语。闻化与明妆对坐案前,满桌热气消散成凉,他们看一眼未动的饭菜,便知梅逐雨夫妇彻夜不归。门扉轻启,梅逐雨独自而入,神色阴郁未散;紧接着,院外脚步声又起,众以为武祯归来,不料竟是满腹怨气的梅四。
梅四压抑不住不忿,质问梅逐雨有隐秘不告,言谈间又按捺不住牵念,央求他再入妖市,替自己探望柳太真。此时柳太真正以灵力为武祯调息疗伤,指间若兰,气息安稳。武祯这才洞彻一桩沉重的宿命:猫公之责,非争胜,而是以身为器,永镇元丹于世间之门。无字书在门外徘徊至夜半,寒露侵衣,待柳太真现身,方知武祯需暂居妖市静养。
翌日清晨,纸鹤掠过檐角,落在梅逐雨掌中,传来诸位师兄将离长安、即刻返常曦宫的讯息。他匆匆前去相送,于离亭之下,将常曦锏奉上,欲托付二师兄潇暮。潇暮却坚辞不受,言此锏乃师尊亲授,器物可贵,然天师之责更在心上,不应拘泥于一柄兵器。临别叮咛如秋钟:长安城魑魅潜伏,玄鉴司任上避无可避,仍望你持锏守正,不负本心。
梅逐雨闻言沉默,终将常曦锏收回。风过柳梢间,他心头忽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似有人在背后遥遥相望。他回首,廊影空落,只有尘光浮动,不见武祯踪影。此时另一处驿道,霜降随众师兄启程返山,行至半途,一袭素衣的斛珠静立路旁,微风拂过她鬓间流苏。她奉武祯之托来相送,并传达那份沉吟后的誓言:只要元丹尚在我身,必不容邪祟再度现世为祸。
离别向来最难,偏在落照最美之时。霜降从怀中掏出温热未散的胡饼递给斛珠,两人相视片刻,不言万语,终作挥别。暮霭沉沉,斛珠目送霜降背影在霞色中渐行渐远,往昔一并成烟,各自安身天涯,唯愿平安。
然而尘事哪容人心清静。梅四心念柳太真,如梗在喉,日夜纠缠梅逐雨再入妖市,梅逐雨却直言无能为力。烦闷间,梅四随手把玩豫国公新近所赠的一对古朴木偶,木色温润,雕纹古怪。恍惚之间,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魂魄竟与柳太真错换——柳太真困于梅四躯壳,梅四的魂却坠入柳太真之身。
妖市深处,梅四猛然惊觉自己化作女儿身,悲喜交错,张皇失措,几欲放声大哭。武祯厉声止之,目光如刃,追问来龙去脉,沿线探查,怀疑祸源正是那对古木偶所藏的诡奇禁术。梅四顾不得多说,连忙携武祯离市,四下寻觅柳太真,欲与她换回本位,以免再生新的祸端。
夜色如水,梅逐雨独立院中。檐下红灯轻摆,影影绰绰,将他的身形拉得忽长忽短。石桌上早已摆好几味清雅小菜与一碟桂花糕,一壶杏子黄酒温得恰到好处,他算准了她会来,且知她必将以妖身相见。未及武祯开口,他便先一声致歉,愿以此夜将误与罪细数。
武祯却神色冷如初雪,话语清醒而决绝。自你启开那一道结界之刻,我便明白你的抉择。过往刀剑相向,血光未灭,纵使眼下暂止干戈,终究仙妖有别,道途相悖,难同一轨。她不愿再被解释束缚,只淡淡道来缘尽二字,便当场提出和离。梅逐雨心急,情动之下强行以吻挽留,却被她利落推开。她转身入夜,衣袂掠过灯影,沉沉黑暗将人影吞没,只余案上未动的酒菜,与一庭秋风的清寂。
风过残灯,世事两难。无字书仍旧无字,却在沉默里翻开众人的命数;常曦锏重回掌中,寒光不语,却照见执念与守正的边界。有人以肉身镇压元丹,选择以痛为盔甲;有人以沉默背负真相,于误解中求得一丝不偏不倚的清明。长安城的屋瓦之下,妖与人、爱与义、缘与命,皆在无声交战。
若问是非成败,不过一念之间。武祯在疗伤的静夜里学会审视自身与天地之责,梅逐雨在灯下孤坐,明白守护与占有的界限。梅四的闹剧般离魂,像命运投下的一枚石子,惊起层层涟漪,也许将牵出更深的旧事与禁术。至于那些在驿路两端道声珍重的人,虽各安一方,却将誓言与牵挂悄悄缝在彼此的行囊里,伴他们走过未竟的路。
灯火三更,长街未央。明日的风会吹散今夜的酒意,却吹不散每一个人心中的关隘。有人在关隘前驻足回望,有人已举步越过。无论如何,前路仍在脚下延伸,且看他们如何以各自的勇与忍,搀扶着悲欢,一步步走入更暗又更阔的天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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