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只有一个“归”字的家书,像根无形的丝线,系住了远行人的脚步。费文典看过那一字,胸口便像被轻轻叩响,连夜收拾行装,马不停蹄踏上归途。回到家门,他原是打算与宁苏苏清清楚楚地了断这段阴差阳错的婚事,叫她回娘家另择良缘,不再被这段因缘牵累。谁料宁苏苏眼神怯怯,却握着心口吐露喜讯——她已有了他的骨肉。那一刻,他喉头的决绝被柔软堵住,所有要说的话尽数沉入心底,只剩一句叹息在唇边打转。偏这时,校长又寄来一纸书信,嘱他号召农友们组织起来,开展农民运动,给贫苦佃户们挣一线新生。
费文典回转身,先去母亲费左氏面前极言利害,劝她施恩于佃户,减租减息,还要倡议永佃权,让耕者得其田、得其心。费左氏却像一堵风雨不动的墙,斩钉截铁地摇头。她只说要去娘娘庙还愿,匆匆交代他在家照看宁苏苏,又严严嘱咐不许宁苏苏踏出房门一步。待她轿影远去,费文典也按捺不住,带着几页倡议草稿,走村串户做宣传。屋里清风轻过,宁苏苏独对空窗,日头东转西斜,寂寞如影相随,终于心痒难耐,掩门而出,踏上街头,想去闻闻人间烟火气。
田畴边,春泥未干,柱子与媳妇正弯腰破土,锄把起落之间,是全家一年活计的盼头。费文典跨过田埂,与他们细细讲起减租减息与永佃权,言辞恳切,像一回回把水浇向龟裂的地面。他又说起农会的意义,盼大家抱团取暖,不再各自煎熬。柱子只是抹了把汗,叹道当务之急是把租来的地种好;若真要说,还是请费大少先回去劝动费左氏,母亲点头了,众人方有底气。费文典磨破了嘴皮,话语落在田风里,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无奈。
镇巷里,郭龟腰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声里满是生计的酸甜。宁苏苏拦住他的脚,嚷着要巧克力、要柿饼子,像孩童般生动可爱。郭龟腰瞅一眼她的脸色与口味,心下已有几分猜测,只是这回并未进巧克力,便拿果子仁细细摆开,笑嘻嘻劝她试鲜。宁苏苏样样点头,爽快买下,还让他日后找费左氏结账。小小买卖,却像一段人情冷暖的剪影,落在郭龟腰吊儿郎当的笑里。
另一头,胡三带着一班匪人闯进潘小鬼家,洗劫如风,院里鸡飞狗跳,连在他家扎觅汉的帮工也被一股脑儿抓走。乱局之中,铁头趁隙夺门逃生,慌不择路,竟误打误撞闯进正在召集的农会场子,被热火朝天的口号点燃,干脆一头扎进去,转眼摇身成了天牛庙村农会的主任。他给乡里乡亲发分农会木牌,挨家挨户宣讲永佃权,嗓门一开,像春雷滚过村头岭背。
费文典一路碰壁,心中却不肯后退。他寻到铁头,把这段时日整理的工作笔记双手奉上,盼他能少走几回弯路。谁知铁头冷笑反讥,指着他的衣食与出身道:“财主家的大少爷,也配说农会?”言犀利如刀。说话间,他忽接到通知:下午下庄要公开批斗潘小鬼。铁头立刻呼朋引伴奔去凑个热闹。费文典原打算与封大脚坐下好生谈谈农会的根与脉,封大脚却被喧嚣吸去,脚跟一转,跟着铁头去了下庄。
夕阳压低天际,费文典独自归来,满顔尘土。费左氏也从娘娘庙回转,香灰味尚未散,先是一通埋怨,责他照拂不周。费文典按下心火,把下庄批斗潘小鬼的经过娓娓道来,尤其点破潘小鬼拒不减租减息,才落得众怒难犯的下场。他又再三相劝,盼费左氏能做率先垂范之人,走出第一步。谁知费左氏不动如山,反把他训了一通,说人不可随风摇摆。门内门外,话声起落,宁苏苏在屋里,听得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落心坎。
批斗会之后,铁头血气上涌,叫嚷着回去要为费左氏开刀。封大脚急忙拦在他前头,言辞恳切,说费左氏与潘小鬼不同,平日里尚且积了些善。铁头却铁了心,决定先拿费左氏立威,并要把村里佃户都召来参加。几个人迅速分头而去,夜色未深,消息已如风般爬上院墙,钻进窗纸,把人心搅得扑簌簌乱跳。
村口旌旗未举,口号已在秋风里回荡——“减租减息!”铁头带着佃户游行,脚步踏得地皮生疼。宁绣绣站在门内,心里像悬着一只细瓷盏,最担心的却是父亲宁学祥会被推上场子。封大脚回家与她商量,想着该不该给费左氏一声提醒。宁绣绣摇头,说铁头心高气盛,若是此刻帮了费左氏,怕他对封大脚也不肯轻饶;可她对父亲的忧虑又如潮水回涌,一波又一波。费文典揣度着铁头不会轻放费左氏,忽道愿意以一己之身挡在前头。费左氏原本坚硬的心,此刻不觉起了一丝波纹。
封大脚没敢耽搁,上门找宁可金说了前后,宁可金当场点头,表示会护住宁学祥的门庭。封大脚又转身去寻铁头,苦口婆心地劝:若先动费左氏,旁人只道你公报私仇。铁头眉头一拧,想了又想,改口说先批斗宁学祥,再择其余。封大脚提议把各路财主都召来,谁不肯应下减租减息与永佃权,便当众揭破。但铁头不愿拉得太开,摆手作罢,心意已决如铁。
这一夜,宁绣绣挑灯加班,为农会赶绣一面旗子,针起针落,像与时局对话;她又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字字恳切,劝他顺应大势、与民为善。刚要提脚去送,偏巧在门口撞见铁头。铁头不识字,便要她当场念与他听。宁绣绣读完,眼里含光,声里有泪。铁头听罢冷脸一沉,硬声道她不许掺和,更不准出门半步。封大脚怒气直冲头顶,当场指责铁头不知轻重。宁绣绣为旗子披星戴月,封二夫妇闻讯赶来,合力把铁头数落得抬不起头。铁头只得悻悻带人散去。
到了夜深,铁头仍不甘心,派出四个人分头去通知佃户晚上集合。谁知到了时刻,到场者屈指可数。他只好亲自挨门挨户,敲门叫人,又定下主意:明早天一亮便去拿宁学祥。他顾虑宁可金会带团练前来搅局,特派人去村口蹲守。封大脚劝他再等等,让宁绣绣把旗子绣好,借势凝聚人心。铁头哪肯消停,心中的铆钉越扎越深。
另一处屋檐下,宁绣绣指尖带茧,眼里带光,整夜未曾合眼。婆婆轻手轻脚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白气氤氲,如同把她从漩涡中暂时托起。外头风声紧促,屋里针脚细碎,温热与冷硬在同一个夜里彼此交缠,像命运的两股线。
鸡鸣未唱,铁头已把佃户们连夜召齐,临走前还撤了看守宁绣绣的人手。封二听闻风声不对,顾不得喘气,急忙奔去给宁学祥送信。天色微白,村口已有脚印深浅不一,像急事在人间留下的注脚。
天亮时分,宁绣绣终于把旗子收了尾,红底上的字被清晨第一缕阳光一照,像火苗跳动。铁头看了频频点头,觉得颜面有光,便振臂一呼,带着佃户直奔宁学祥家。路旁郭龟腰挑担而立,边看热闹边嘬牙花子,说几句风凉话解闷。铁头索性招呼他也来入会,郭龟腰连连摆手,笑里不肯靠近风口浪尖。
队伍到得门前,却见宁可金早带着团练兄弟在院外列阵练功,步伐整齐,刀棍如林,吆喝震耳。那股齐整的气势像一堵墙,直把佃户们的脚步往回压。人心是火,也怕风;眼见阵仗不同往日,众人心虚胆怯,三三两两散了去,各自悄然回家。路口旗帜无风自垂,晨光里浮起一层淡薄的凉,像提醒人们:一场关于土地与权利、亲情与立场的较量,才刚掀开薄薄一角,而真正的风暴,还在酝酿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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