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停雁近来竟生出一种淡淡的惆怅,仿佛喉间有一缕风过,带走了味觉与心绪。席间觥筹交错,笑语纷纭,她却食之无味,连筷子都懒得挪一挪。直至在人群间一眼看见司马焦,心中悬着的那滴清露才喀嗒坠下,喜意在胸腔里迅速泛滥,像是春水乍涨。司马焦不喜热闹,抬手一拂,便将她从喧嚣的宴席中悄然带出。外头风清月白,耳边的嘈杂逐步退远,他侧身低语,像一阵不动声色的风。听说她未曾吃饱,他便不惜破例,为她开了个小灶,把繁华背影丢给夜色。
案上很快摆满了热气氤氲的珍馐,汤沸声轻轻,香气缓缓起伏,廖停雁目光一亮,毫不矫饰地坐下,大快朵颐。司马焦含笑看着,忽而轻叹:以她如今的修为,五谷早已可弃,身躯只需灵气便能运转。廖停雁却摇头,嘴角还沾着花椒细末,理直气壮地回他:口腹之欲亦是人间乐事,况且仙途漫漫,若什么都不尝、什么都不享,那与石头有何差别?司马焦闻言失笑,目光里的锋锐竟软了一寸。他明白,她喜欢的并非天材地宝,也非浩瀚功果,不过是这些寻常又温暖的琐碎。能为她做的,便尽力成全,哪怕只是多添一碟热菜,让香气照亮她的眉眼。
饭间闲话,却渐渐生出奇异的波澜。廖停雁发现,司马焦对她的心思像是了然于胸,就连她心底那些不着边际的小吐槽、小不满,他都能准确接住,甚至比她自己还更冷静透彻。她微愣,指尖不自觉握紧了筷子:莫非他没用真话令,也能听到她的真心话?莫非她曾不慎踏入过他最为隐秘的神府?念头一动,心中一丝寒意像游丝似的蜿蜒而上,惴惴不安却又隐隐甜蜜,像被不经意间捧在掌心的余温。
第二天上课,私塾先生提及神府,神色郑重,字字如钟:切不可轻易踏入他人神府,哪怕是同道、是道友也断然不可。神府是心与识之所,若一旦与他人结下依恋与牵连,若不能及时抽身,便会愈陷愈深,如藤蔓相缠,直至不可分离。到那时,命与命之间会被生生系在一起,一死则两亡,彼此皆不得独活。廖停雁听得背脊发凉,连呼吸都细了。她想起司马焦,想起那一瞬被窥见的“心有灵犀”,不由自主地慌张起来。她不知自己与“师祖”之间究竟算什么,是不是早已被他视作道友,甚至更进一步的存在?她更不知自己何时能离开庚辰仙府,若走到那一步,怕是要变成一种不太好的羁绊——一念及此,心口轻轻一颤。
另一边,风云暗涌。师千缕布下密网,诸多眼线死盯阴之宫,终于在一片幽深的角落里,寻到一枚细小却异常锋利的鳞片——廿九之鳞。她携物证登门夜洳凌处,冷光映鳞,话语如刀。夜洳凌见证据在前,无从辩驳,只得承认廿九与此涉足,但又咬死说廿九并不知司马焦的去向。师千缕心思深沉,当场定下毒计,要借廿九为诱饵,引司马焦出网;她以势压人,逼夜洳凌交出廿九。两人早已在杀司马焦这件事上达成微妙的同盟,互为利用,互有忌惮。夜洳凌被逼至墙角,终究把廿九暴露出来。
廿九落入师千缕手中,惩罚来得狠厉,皮开血渍,灵息浮动,他却死咬不松,只换来更重的枷锁。夜洳凌望之不忍,终在无人知晓的缝隙里,悄然将廿九放走,仿若把一只伤鸟掷入黑夜,赌它仍有飞翔的本能。然而师千缕早把心机埋下,追踪术悄无声息地烙在廿九身上,如幽灵如影随形,藏进鳞片的缝隙,悄悄滴落冷光。夜色寂寥,谁又能在一片黑暗之中,分得清自由与桎梏的界线?
很快,司马焦的行踪被师千缕的人捕捉到。区区几名爪牙,却妄想以术阵困他,终究不自量力。司马焦虽大伤未愈,剑光尚未尽复昔日锋芒,但心智与手段从不失手。傀儡术起,他微一抬眼,便将那几人心魂扯住,连根拨起,神识如丝线,缠绕、收束,再推回去。待这些傀儡重新回到师千缕面前,已经变成司马焦藏在她帐下的眼睛与耳朵。局势因此暗暗翻转,阴影里多了几双看不见的眸子,静静地盯着风口浪尖。
只是术法虽巧,元气却是实打实地耗损。连番奔袭,旧伤未复又添新劳,司马焦胸臆间有一瞬的空落与疲惫,像雪压枝头。夜风一吹,他便折身回了庚辰仙府。甫一踏入,他看见廖停雁坐在亭下,静静等他,衣袂如水,灯影如豆。那一刻,前尘多少孤行与冷寂,忽然像被月光拂过,悄然退散。他过去很少有人等,今日竟有人在灯下,为他守候一盏茶的时光。那样的温暖,不轰烈,却足以让疲惫的心松下来,像把刀锋收入了鞘。
他难得温声问她:可有什么心愿要他成全?廖停雁想也不想,几乎脱口而出两个字——“摸鱼”。这两个字在她的世界里,意指偷得浮生半日闲;落在司马焦耳里,却是实打实的动手捕鱼。他皱了皱眉,略一思量,便牵着她去了寒潭。那处潭水幽深澄澈,寒意逼骨,却以鱼鲜闻名。为让她有个愉快的经历,他甚至亲自下水,衣摆一束,翻涌的水光映出他冷白的侧脸,像一尾骤然潜入的剑影。水下银鳞一闪,他抬手便擒,跃出水面的溅沫落在石阶边,细碎如星。廖停雁在岸上看着,忽觉心头一暖一酸,既觉好笑,又被这笨拙而认真的体贴打动:他不懂她所说“偷闲”的人间语境,却愿意按字面意义去把心愿做到最好。
暮色渐深,寒潭边生起炭火,鱼肉带着清甜的脂香,被烤得外焦里嫩。夜风吹过,灯火摇曳,廖停雁靠在栏边,忽而忘了课堂上的寒意与先生的警告,只剩唇齿留香与此刻的自在。司马焦坐于不远,目光淡淡,落在她眉眼之间,像在确认某个静默的答案。两人之间那条看不见的绳索,在时间里被悄悄拉近一寸,又近一寸;而远处的暗潮仍然翻滚,师千缕的追踪如针,夜洳凌的迟疑如影,廿九的命运在风里颤动。可在这一刻,庚辰仙府的夜安静得像是一页合上的书,神府的门扉还未发出沉重的吱呀声,所有可怕的结局都被按下了暂停。若问愿望为何,或不过是——有人为你张罗热饭,有人替你清扫寒意,而你愿以真心为灯,照一照彼此的路。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跨进亭栏,廖停雁将昨夜的温软小心收进心底,隐约又忆起先生的告诫。她知道前路如风中细绳,须步步谨慎。但世间许多事,越是分得清明,越易失去温度。她与司马焦之间,可能是一场必然,也可能是一场误闯;无论如何,她想在被命运推搡之前,先记住此刻这份笨拙而珍贵的周全。至于神府之门会否彼此敞开、命与命是否纠缠到再也分不开,只能交由时光裁断。此时此地,寒潭仍在,炭火未灭,鱼香犹存,风过檐铃,叮当两声——像是对他们将至的风雨,报以不惊的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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