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仙城的城门在晨雾中缓缓洞开,鼓角未作,风声先惊。黑蛇横空而至,鳞光如墨,司马焦立于蛇背,衣袂自成锋芒,廿九贴伏其上,隐约若影。原城主闻得师尊驾临,竟不战而降,亲自率众守卫卸甲投诚,双手奉上城钥,恭恭敬敬迎新城主入座。如今师祖已然融合两重灵火,仙力大增,威名震天,所向披靡之势如烈焰擂鼓,传遍九州。城中百姓奔走相告,夹道而立,期盼有人主持公道,清涤浊气,笑声与泪光一并涌动,仿佛连老城的瓦檐都为之微颤。
人潮汹涌里,有两抹身影静立其间:一是眉目清朗的廖停雁,一是眉眼明艳的红螺。红螺的目光被那条黑蛇的飒爽英姿牢牢牵住,心头一热,暗道奇妙;彼时廿九并未现出真身,缘却已悄然缔结,恍如星河横越,又似草蛇灰线,埋伏久长。廖停雁却被另一幕击中心弦——黑蛇之上立着的白面青年,清俊如玉,风骨如雪,她不由低叹,原来驾驭黑蟒者竟是一位出尘书生。她自小听父亲多番描述,说司马焦是黑面獠牙、凶狠毒辣之徒,不想竟是此番人物。旧言在耳,新景当前,她心中一阵恍惚,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敬畏,隐隐察觉要对抗这位师祖,几近不可能。司马焦似乎被人间某一缕轻声牵动,转首回望,熙攘中却不见她的身影,只余人潮翻涌如潮音。
世仇如网,旧怨如链。廖停雁想起师家与司马一族的恩怨纠葛,此时司马焦位登城主,她心底越发生出离意。父亲双腿沉疾难移,久陷城中是非,只怕伤上加伤。她盘算带父亲即刻启程,去往谷雨坞修养疗疾,远离纷争,总好过在风暴眼里求一线喘息。红螺听闻旅费未凑,二话不说,取出自己多年积攒的赎身钱相赠,眼中却藏着一分不肯服输的亮意:若能早日得黑蛇青睐,未必不能谋一席之地,为己为命搏条活路。有挚友相助,盘缠齐备,前路仿佛就要打开。
她匆匆回家同父亲言明去意,未料师千缕勃然大怒,双目充血,恶狠狠地盯住她,咬字如铁,提醒她莫忘血仇,莫负宿命,催她以刀为笔写下复仇誓约。父亲眼中的戾气令她心惊,只得退避几步,不敢触其锋芒。正此时,小兄弟气喘吁吁赶来,话未全落,已泣声断续:红螺死了。廖停雁只觉眼前一黑,脚下风声大作。她奔至那处粉香之地,推门而入,红螺的香魂已散,残妆犹在。青楼老板娘颤声说起前因后果:两名男子同日生起恶念,纠缠逼迫,红螺宁死不屈,终被生生折磨致命。昨日她还慷慨解囊,今日便天人相隔,笑语未干,香魂已远。哀痛与愤恨如潮倒灌,几乎将廖停雁整个人吞没。
她向来不愿滥杀,此刻却步步踏血。沿着凶手落下的蛛丝马迹,她寻上门去,匕首寒光如水,毫不迟疑地割裂了那几张沾满罪恶的皮肉。血溅石阶,心湖却冷得像一泓冬泉。几乎在同一时间,廿九捕捉到族人遇害的动静,循着气息一路追缉,线索盘旋扭结,竟与司马焦的气机隐隐纠缠。他先是一惊,继而生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欣喜:许是命劫暗转,许是宿缘牵引。他索性不作他想,先将廖停雁悄然掳走,疾步呈至师祖跟前,以待真相一一归位。
重逢的一瞬,司马焦收尽千山暮色于眼底,只剩温柔滚热。他的神情像被长风吹皱的湖面,层层涌动着压抑的欢喜与心疼。廖停雁却因记忆被人抹去,满怀茫然与恐惧,本能驱使她暗运真元,随时护法自保。可她敏锐地察觉到眼前男子与她气息暗合,眉目间柔情如潮,甚至到了眼角泛红的地步。那一丝温度不似陷阱,反像归途。司马焦小心翼翼将她揽入怀中,掌心的热度稳妥而克制,仿佛要把她全身的惊惧一寸寸抚平。谁知师千缕所下的魔咒藏伏深处,此刻被温柔触动,反其道行之,牵扯她的神思,令其倦意如潮袭来,终在他臂弯中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一室静光里醒来。窗外云影缓缓,时光像被安置得极稳。司马焦一直守着,既不逼问,也不退避。她神智渐清,猝然一寒,袖口匕首吐出一点冷星,直奔要害。司马焦翻掌接住,锋刃划破掌心,鲜血沿指缝淌落,滴在地面,碎成一朵朵寂静的花。他仍不肯放手,不愿以力相抗,只低声咒罡,施下真话咒,符意如水,无声不息。那咒牵引潜底的真实,层层褪去谎与雾。很快,隐藏的碎片拼成清晰的画面:毁掉廖停雁记忆者,正是师千缕;混淆视听、搬弄是非,将她与司马焦推向仇隙之人,依旧是那只手。
他并不恼怒,仿佛早已把所有风浪吞入胸臆,只淡淡擦去掌间血迹,语气和缓而笃定,告诉她:你我曾结契为道侣,星霜作盟,生死为证。红螺含恨而逝,他已辨明凶手出自支浑氏一脉,罪证难辞。当城外人声鼎沸,支浑氏族人扶众叩门,吵嚷要师祖立断祸首时,他却先问清红螺遇害始末,不漏一处细节,复又郑重允诺:将设坛修法,度其亡灵,尽力助她早日转生为人,让这段短促而坚贞的生命不再沉入无边阴影。
他迈步出殿,风从衣角掠过,声线不疾不徐,却钉进每一双耳朵:你族先行不义,今朝高声喧哗,欲以喧嚷掩盖是非;若只执意惩一人以快你意,那么那条被污泥吞没的性命,由谁来救;那份被你们践踏的清白,由谁来还。话音虽平,却似一柄直插人心的钉。场中忽地静了,许多双眼同时躲闪。支浑氏来者原本气焰嚣张,被这一问两反诘,登时语塞。鹤仙城的风在檐角顿住,尘埃也迟疑在半空,众人像被无形之绳拉住,开始思量正义与威势究竟该如何落地。
室内的气息再次柔和下来。司马焦收起外放的锋芒,只将手心的伤口以灵息封敛,伤痕化作浅印。他与廖停雁对坐,缓缓说起旧年:初见时的灯火明灭,同行时的刀光霜雪,肩并肩走过多少深沟险滩;再到那一夜,误会像霜覆叶,一层层压下,直至将人逼到悬崖边。他不求她立刻信他,只求她许给自己与过往一点时间,让被封存的记忆在真话咒的引导下,像春水解冻般归流原处。廖停雁指尖仍握着匕首的柄,却不知何时不再用力,心口像被春雷轻轻震了一下,坚硬的冰层裂开一道细缝,有旧时的暖与光偷偷透进来。
城中百姓仍在茶肆巷口谈论师祖威名,也忍不住悄声议论那位白面书生与女侠的纠葛,词句里既有敬仰,也有祝愿。高台之下,黑蛇静卧,眸若冷电,唯在主人近前收敛锋芒,吐信如雾。廿九立于门外,心绪翻涌,既有惭愧自己轻率牵线,也有一丝安然,知天命之绳终会把散落的两端再度系牢。暮色渐深,远处谷雨坞的山影在云霭里若隐若现,像在召唤一段疗伤歇息的清平,也像在预示更辽阔的风雨正汇聚天边。可只要灯还在,路便在;只要心未死,缘就未断。鹤仙城的夜慢慢落下,新的答案,也在无声处生长。
Powered by 电视指南 http://www.tvz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