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结界在身后缓缓合拢,风声带着山野的清冷扑面而来。司马焦扶着廖停雁落在一处僻静幽谷,藤萝垂蔓,泉声潺潺,仿佛与世间的是非恩怨隔绝了去。方才厮杀犹在眼前,他却无暇回望,只匆匆从怀中摸出随身伤药,掌心的那一小瓶,如晨露般微薄,倾尽也似难抵她臂上纵横交错的伤痕。目光触及血色未干,司马焦胸臆间怒意翻涌,懊恼自己下手仍失之于宽,恨不得将那些凶徒一一碎骨扬灰,以谢她所受之痛。
廖停雁却轻轻摆手,眼中映着山光水色,带着一贯的淡然与自嘲。她说能从八大门派的围攻中苟且逃生已是侥幸,于她这条“咸鱼”而言,活下来便是最大的胜利,名利、仇怨,不过浮云。司马焦闻言,心更酸楚,既心疼她的清醒,也不忍她的退让。他俯身相询,是否愿再以那日“神交”之法调理内伤。两人相处多日,情愫在沉默里暗生,在对望里滋长。呼吸交缠,心火悄燃,唇齿相依间,仿佛将世间风雷也一并按下。等温热褪去,廖停雁面上的伤痕竟如春雪消残,肌理莹润,恍若从未沾染过风霜。
再醒来时,屋外花影摇曳,窗纸透出一城烟柳。司马焦在旁低声告知:此处名为风花城,乃师千缕掌管的门派所辖之地。师千缕的侄女师余香,素来风流放浪,钟情声色犬马,与男宠出双入对成了城中笑谈,因而不为师千缕所重。正因此地处繁华,风月遮眼,最是隐身之所。他们借她名姓为幌,暗中休整,免得再惹风涛。
暗线往来,传闻渐起。先前一役,师千缕已隐约嗅到有人在布局放水,疑心悄悄指向夜洳凌。那位城府颇深的女子,修为或稍逊,却善筹谋,心思幽微,像一把锋利且可随意藏匿的刀。夜洳凌亦并非等闲之辈,正遣族人四处探寻师千缕的把柄,以备将来脱身。奈何师千缕手眼通天,遍植耳目,夜洳凌的几分试探风声,早被人挑了丝头,送入主人案前。于师千缕而言,这样的刀,当握在掌心顺势所用,既锋锐,又省力。
廖停雁暂以师余香的身份行走。每日里,她嬉游市井,寻花问柳,门口的男宠排起长队,笑意盈盈地等候宠幸。与流言不同的是,她近来似乎专情起来,身侧只留一位“男宠”,目光相随,形影不离。一次外出采买饰物,本以为那人会取出满匣金珠以博佳人一笑,岂料司马焦却从袖中掏出些古怪小物:一个小葫芦,一枚锦囊,一把沉甸甸的小锁,或古朴无纹,或形制拙拙,与市面流金溢彩迥然不同。廖停雁忍俊不禁,嗔他不解风雅,无情调也无趣味。
司马焦只是低笑,目光温柔,却不辩不争。他所拈来的,哪是凡俗玩意,分明是精炼至极的法器:小葫芦可纳天地之煞,化雷为丝;锦囊内藏奇阵,缓解劫力;那枚小锁看似笨重,实则镇魂护识,锁住心神不被雷火侵蚀。他将诸般护念炼入一串素白项圈,玉丝为底,银线缠绕,刻下连缀如星辰的微小符篆,法息隐隐流转,若有若无。于旁人眼里,是不合时宜的古拙,于他心中,却是为她量身而铸的周全与深情。
循着淡淡气机,廿九悄然至此。她立在门外,隔着半扇花格窗,看见司马焦指尖流光起落,将一枚枚法器与项圈合成一体,宛如织就一段无形的护网。及至入内,司马焦开门见山,道出廖停雁不日便要涉入化神之境。成此一步,既有飞升仙阶的曙光,也需承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的拷问。雷火无情,痛彻骨髓,修为稍有不济,便有殒命之危。他盼这串项圈在关键时候为她分担劫数,化险为夷。廿九这才恍然,明白师父为何择定师家为栖身之所。师千缕正值化神期,门中有几分特权与法门,或可在规矩以内替人减轻折磨,使渡劫不至于太过凶险。
雷鸣山谷的日子终于来临。天色未晚,云却已浓,风如刀裁,谷底草木俱伏。司马焦携手廖停雁行至谷心,岩壁森然,玉石发出幽微的冷光,仿佛天地屏息静听。廖停雁抬手轻触颈间项圈,心口起伏,难免紧张,旋即又在司马焦镇定的目光中找到一寸笃定:那是他亲手炼制的护身之物,镌刻着他不言而喻的在乎,她不该惧怕。
雷霆忽至,像昂怒的巨兽从九天扑下。第一道光劈碎云层,仿佛将周遭光线尽数吞没。廖停雁猛然侧首,身畔不见司马焦的身影,心头一紧,尚未来得及寻呼,颈间项圈已迸出一层细密光幕,如流萤汇成的月华,将第一道雷力卸去。第二道、第三道,至第十道,项圈皆稳稳承下,光辉或盛或敛,却始终护住她周身。第十一道雷起势更为凶猛,裂空之声震摄五脏六腑,她脚下发颤,气息紊乱,连连后退,项圈的光也开始颤微,似被逼至极限。
就在崩溃的边缘,熟悉的气息倏然笼来,厚重如山。司马焦现身于她身前,手中雷纹闪烁,一道结界自地脉升腾而起,将她牢牢拥入安全的怀抱。天雷像带着寒意的剑光,一道又一道撕裂天幕,直指他的眉心与胸臆。他以身为盾,以阵为甲,借山势纳风、引谷势化劲,将雷意分流、化散,再硬生生吞下余波。刺目光华里,他的衣袂被灼得焦糊,掌心皮开血涌,呼吸却始终沉稳,仿佛整个天地的压力都被他一人扛起。
四十九道天雷,周而复始,声声如擂鼓,回荡在骨缝里。每挺过一击,结界便暗一分,而司马焦的身形也愈发单薄,像被风雨削去棱角的碑。待最后一道雷自天顶垂落,轰然落在他撑起的光幕上,巨响之后,一切归于静默。他喉间一甜,终抵不住体内翻腾的创伤,吐出一口殷红,身形微晃,却仍第一时间回身去看廖停雁,确认她安好,眸光这才轻轻落下。
热意与酸楚在廖停雁胸腔翻卷,她伸手扶住他,指尖触到的是滚烫的体温与渗血的伤口。泪意无声,却在眼眶里决堤。她知道,天雷可怕,而更可怕的是有人愿在风暴中以身为墙,将自己所有的光与力化作护佑。那一刻,所有假借的身份、城中暗潮、权谋的算计,都如潮水退去,只余下他与她,在劫火之后彼此相望的沉默。风花城仍将喧嚣,师千缕与夜洳凌的博弈依旧无声发酵,可他们的羁绊,已被雷光烙刻成印,熠熠生辉,难以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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