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针尖与丝线的交错中悄然流逝,绣坊里灯火常明。绣娘们白日里埋首于赶制堆积如山的订单,夜里又得挑灯为展销会准备参赛作品,一双双巧手翻飞不停,连喝口水的工夫都要掐着算。屋外山风轻拂,屋内却是热气蒸腾,大家时而为一针一线的细节争得面红耳赤,时而又围在一起琢磨新花样,累得脚不沾地,却都在心底悄悄憧憬着,盼这一次能在展销会上打出名堂。
忙得团团转的当口,吴艾草一通火急火燎的电话打了过来,声音里夹着刻意压不住的痛楚,嚷嚷着自己手臂快要折断了,连话都说不利索。麻青蒿一听,顾不上多想,拎起外套就往外冲,把人急匆匆送进了医院。一路上,他扶着吴艾草,小跑着往急诊室赶,心里暗暗埋怨这人平日里咋咋呼呼,偏偏是真出事了,又怕自己反应慢半拍。谁知这一套“苦肉计”编排得再精心,落在李四月眼里仍显得破绽百出,她斜着眼看了几眼,几乎一瞬间就识破了其中的虚张声势,只是看在好玩份上,暂时懒得拆穿。
折腾来折腾去,这场假戏也算“误打误撞”收获了意料之外的效果。龙凤碧见丈夫吊着手臂,额头都是虚汗,心疼得眼圈直发红,忙前忙后给他倒水找药,连声问冷问暖,语气柔得能滴出水来,平日里唠叨的劲头全没了。吴艾草享受着这难得的温柔,心里既愧又甜,暗暗感慨自己上辈子怕是烧了高香,才换来这么个通情达理、能干贴心的好媳妇。家里人看在眼里,笑在心里,对这场“受伤风波”也就顺水推舟当成一桩喜事。
院子另一头,麻勇兵和罗小林盘着指头算儿子的人生大事。老两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唠家常,话题总绕不开“婚事”二字。罗小林盼着早日抱孙子,连将来给孩子做的小鞋都开始在脑子里打样;麻勇兵却心里打鼓,对雷甜甜这个准儿媳仍然存着几分拿不准。他嘴上说着要尊重儿子的选择,转头又叮嘱老伴别把话说得太满,别总拿“结婚”“抱孙子”压得孩子透不过气来,万一逼急了,反而弄巧成拙,连好好的情分都闹僵了。
谁知家里的算盘才打到一半,一条“横空出世”的采蜜视频突然在网上火了起来。镜头里,麻青蒿背着蜂箱,身手利落地攀上山坡,衮月亮则在一旁配合默契,时而递工具,时而提醒注意脚下,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像给这对搭档镀了一层暖金。看的人只觉得画面既新鲜又有趣,纷纷点赞分享,夸这对“蜜蜂搭档”般配。可麻勇兵看到视频,脸色当场黑沉下来,气得连脚上的鞋都甩掉一只也顾不上捡,直挺挺往家冲去,只觉胸口那团火越烧越旺。
村里年轻人看了视频,早已经八卦的心熊熊燃烧,见着衮菖蒲就笑嘻嘻地打听,自家什么时候要摆喜酒,话里话外,都把麻青蒿当成了未来女婿。谁料衮大跃正好站在不远处,听得清清楚楚,回头一看,自己的儿子竟带着妹妹跟麻家小子凑在一块,被人当成笑谈,脸色瞬间黑得像锅底。双重怒气在两家之间暗暗涌动,还未来得及宣泄,就已让空气变得紧绷起来。
麻勇兵一脚踏进家门,立刻把儿子逮了个正着,质问声劈头盖脸砸下来,非要他立刻删除视频不可。麻青蒿一时解释不清,两代人的观念差着一大截,几句话就吵得剑拔弩张。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之时,雷甜甜抱着礼物敲门进来,笑意盈盈地打招呼。麻青蒿如同抓到救命稻草,赶紧顺势把话题岔开,带着她匆匆溜出家门,留下一屋子还没散尽的火药味。屋外山风略带潮意吹来,吹散了他心头一点烦躁,却也吹起另一重纠结。
与此同时,李金宝拎着大包小包,像过年走亲戚般走上了衮菖蒲家门槛。他把精心挑选的大熊玩偶和遥控汽车一件件摆出来,自觉诚意十足。本以为这些小心思能讨得衮菖蒲欢喜,谁知她只淡淡笑了笑,客气接过却情绪不显,小儿子倒是两眼放光,抱着玩偶不撒手,还追着遥控车满院跑。李金宝看着这一幕,心里多少有点失落,却也被这家人的朴实逗得乐呵呵,在李四月眼里,他活像个一本正经又有点憨厚的“活宝”。
闲谈过后,他借口和衮月亮说话,顺势察看了一圈老宅。见她住在瓦梁斑驳、墙皮剥落的老屋里,李金宝心一软,立刻提议自己出资翻修,把屋子好好整一整。衮月亮却只淡淡一笑,婉言谢绝,说这老宅虽旧,却有她放不下的记忆,宁愿自己慢慢修补,也不想劳烦外人。李金宝想着将来若是成了亲,大不了接人去城里住,也就没再坚持,口风一转,表示愿意大手笔资助整个刺绣厂,让她好好发挥才华,别再为资金发愁。
话刚说到一半,他便误读了衮月亮平静的愿望。她只说想安安静静在家刺绣,心无旁骛地和针线打交道,在他听来却成了“婚后相夫教子”的宣言,立刻竖起大拇指,连连称赞,说这才是一个贤惠女子该有的本分。衮月亮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只能含笑不语,将复杂的心思压在心底。临别时,李金宝又掏出手机给雷甜甜打电话,询问她与麻青蒿之间的“进展”,还故意绕到衮月亮跟前,大大方方提起雷甜甜人已经去找麻青蒿了。
这一句话,仿佛一颗酸梅子丢进了清水里,悄悄在衮月亮心湖里染开了颜色。她面上仍旧云淡风轻,心里却泛起阵阵酸涩,又有几分说不清的闷闷不乐。远处的麻青蒿,同样被一股类似的情绪牢牢攥住了心。他听说李金宝去了衮月亮家,竟在她的老宅门外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眼看着灯光在窗纸上映出她细瘦的身影,却迟迟想不出一个既自然又不尴尬的借口踏进去,只得沿着篱笆走了一圈又一圈,把脚下的土路都踩得更实。
集市那头,吴艾草正忙着跟商贩砍价,忽然在人群里瞧见一头病恹恹的小黄牛,眼神黯淡,站都站不稳。他犹豫片刻,还是心一软,当场掏钱买下。牵回自家牛棚后,他卷起袖子,翻出从书上学来的简易兽医手册,一边翻一边给牛量体温、喂草药,忙得满头大汗,却乐在其中。小黄牛打了个响鼻,他便像安慰孩子那样拍拍牛背,一遍遍念叨:“熬过这一阵就好了,好日子都在后头呢。”
与此同时,绣娘们在展销会上大放异彩。展台上绣品层层铺开,山川花鸟、飞禽走兽在丝绸上栩栩如生,引来众多客商驻足观看。陈虹凭着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一口气当场签下两笔大单,气氛热烈得让人心头直发烫。更让她惊喜的是,对方点名希望由衮月亮亲自负责新图案设计,夸她的针法里有灵气、有故事。消息传回去,绣坊里一片欢喜,仿佛看见了一条通往更广阔世界的路正徐徐打开。
山那边的项目讨论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麻青蒿和姜德凯反复推敲民宿装修方案,从屋檐高度到窗棂花纹,事无巨细。虽说手头资金尚未筹齐,他们仍坚持先把规划做细致,把未来一步步描画清楚,宁可进展慢些,也不要草率开工。考虑到衮家老宅正好坐落在整体规划范围内,院落格局独特,风格古朴,他心里打定主意,必须亲自去实地走一遭,免得将来一片新民宿中,独独这座老宅显得突兀,却又舍不得动它的骨架。
衮月亮得知麻青蒿打算办民宿,神情复杂地在门槛上坐了半晌,最终还是郑重其事地去找衮菖蒲表了态。她反复强调,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将老宅出租给民宿使用,那些斑驳墙皮和旧木门板,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一座破屋,对她却是整个童年的回声和亲人的余温。衮菖蒲看着女儿又倔又认真,终究叹了口气,没有再多劝,只在心里暗暗希望,未来的路上,她能既守住这方小小天地,又不被困在这四方墙垣之中。
村口的小卖部里,何上岸握着自己多年来攒下的一沓存折,沉默了很久。他比谁都清楚麻青蒿眼下的难处,也看得明白民宿对于村里年轻人意味着什么。终于,他咬咬牙,把积蓄统统取了出来,递到麻青蒿手里,话说得轻描淡写:“这叫大家一起想办法,年轻人总得闯一闯。”除了为村里谋一条新出路,他心里也藏着一点不便明说的小心思——若这民宿真能办得红火,或许就能成为串联起几家人、牵拢几颗心的纽带。等到游客络绎不绝,村里自然会多出不少活计,年轻人不必再远走他乡,那时,感情也许能顺着柴米油盐的琐碎,悄悄在这片山水之间扎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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