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山风从院墙外缓缓吹进来,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在吴恩芸粗糙的指间穿梭。她正低头收拾院子,抬眼间瞧见衮菖蒲迈着大步进门,脸上的皱纹像绽开的菊花一样层层舒展,笑得见牙不见眼。可那笑意还未来得及在眼底落稳,她的视线就越过衮菖蒲,落在他身后那个探头探脑的身影上——麻青蒿。老太太的面色立刻就像被阴云遮住的天,笑纹一下子塌陷下去,冷得跟六月天突然落了一场霜似的。她不吭一声,却故意把手里的东西摔得啪啪作响,像是在敲打谁的心。麻青蒿尴尬地挠着脑袋,不知是该上前打招呼,还是悄悄退回门外。吴恩芸连个正眼都懒得给,把东西一拎,甩身进了屋,仿佛院子里多出来的人是阵风,不值一提。
院门外的山路静悄悄的,屋里却不知过了多久,门板又“吱呀”一声被推开。吴恩芸重新出来,脸上的冷漠略略收了些锋利,却依旧不见热络。她将目光在衮菖蒲和麻青蒿身上来回一扫,语气淡淡地吩咐几句,要二人这阵子老老实实待在山上,别再添乱。话里听着像是随口而出,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衮菖蒲嘴上答应着,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只得把往日的糊涂账都往肚里咽。麻青蒿更是讪讪站在一旁,笑容在嘴角挂着,却不像平日那般自在畅快,只能望着院里那几株晒得打蔫的花,强作没心没肺的样子。
山下绣坊里,另一番热闹光景正慢慢酝酿。李金宝拎着一大袋花椒,怀里还抱着几坛油汪汪的花椒油,一脚跨进门就嚷嚷着给大家发福利,让绣娘们都喊他一声“姐夫”。他嗓门亮,笑容更亮,一连串的奉承话像滚珠子似的往外冒,把几个年轻姑娘哄得眉开眼笑,绣花针都差点扎歪了。绣坊里弥漫着花椒的辛香,与绣线的淡淡布料味搅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然而这份热闹在角落里却撞上了一块冷玉——衮月亮坐在不远处,纤细的手指在绣绷上飞舞,针线上下翻飞,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声声“姐夫”与她毫不相干。
龙凤碧看得明明白白,衮月亮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一清二楚。她当即撩起袖子上前,笑容一收,语气却比针尖还利,准备把这自来熟的小伙子请出门去。谁知李金宝不但丝毫不觉尴尬,反而越说越来劲,一口一个“咱家月亮”,叫得亲热得仿佛早已成了自家人。龙凤碧被他噎得直翻白眼,气得脑门青筋直跳,追着他满屋子转,绣娘们纷纷停下手头活计探头看戏,绣坊里顿时鸡飞狗跳,笑闹声不绝于耳。可在这一片喧嚣之中,衮月亮仍旧垂眸凝神,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只将所有心思缝进每一道针脚里,让外界热闹都停在她目光之外。
远在镇上的培训教室里,吴艾草坐在冰凉的塑料小凳上,腰酸背痛,屁股硌得生疼,手里拿着笔,却迟迟摸不着直播带货的门道。台上专家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的是所谓的“成功经验”,金银财富在他们嘴里如流水般简单,仿佛只要按下手机的开关,人就能平步青云。正讲得热闹,主持人忽然郑重其事地从幕布后推出一台崭新的摄像设备,灯光一打,银光闪闪。他高举话筒,声情并茂地介绍这款号称美国进口的高端机器,把它吹得天花乱坠,仿佛握住它,就握住了未来。几十万的原价愣是被几句“友情价”“内部价”砍到了只要一万出头,还加上一句学费减免的“惊喜福利”。台下学员们心潮翻涌,纷纷掏钱报名抢购,生怕慢一步就错过通往成功的大门。看着周围人一个接一个掏钱,吴艾草心里也不免跟着发热,徘徊在犹豫与渴望之间。
此时的小院又恢复了午后的宁静,只剩阳光一点点往墙根上挪。麻青蒿无所事事地赖在吴恩芸院里,半躺在躺椅上晒太阳,像一只偷懒的大猫。一旁的衮菖蒲卷起裤腿蹲在菜地,边松土边数落他从小到大闯下的祸,说他惹的麻烦装一箩筐都不够,每回都是自己这“倒霉兄弟”在后头给他收拾烂摊子。麻青蒿听着这些旧账,不但不恼,反而眯起眼睛,笑得一脸心安理得,连根手指头都懒得抬,仿佛衮菖蒲说的不是责备,而是一曲专为他唱的旧日小调。日头越爬越高,热气蒸得菜叶卷边,鸡圈里的老母鸡在角落里咕咕叫着,让他忍不住咽了几口口水,烧烤、清炖、红烧在脑海里依次闪现。衮菖蒲一眼就看穿他那点馋劲,赶紧伸手拽住他,硬生生把他那些“危险想法”扼杀在萌芽中。
绣坊里,闹归闹,活却不能停。衮月亮原想找个恰当的由头将李金宝劝走,不想他竟趁着热络劲当众阐述起自己的“合作愿景”。他把花椒厂说得前景光明,诚恳地邀请绣娘们为自家产品设计一整套苗绣主题包装,誓言要让这座小山村的绣花走出大山、走向全国。除此之外,他还拍着胸脯保证要引进先进绣机,让大家减轻辛劳。绣娘们听得眼睛发亮,一时分不清这是一纸好机会,还是一场巧舌如簧的美梦。相比之下,衮月亮心中却难免多了几分警惕,她既看见那份真诚,也嗅到几缕浮躁,对这场合作既不愿轻易拒绝,又不敢草草应承,只得将话藏在微微一笑之中。
李金宝一边在绣坊里忙得脚不沾地,一边又打起山上的主意,三言两语就把衮大跃老两口连哄带骗地请到了山上。来到吴恩芸院里,他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帮忙端水搬凳,手脚勤快得像从小就混在这院子里长大的。嘴上更是甜得能腌一缸菜,逗得连一向严厉的吴恩芸嘴角也忍不住翘了翘,心里对这个后生的印象逐渐好了几分。衮大跃就更不用说了,看着这么个肯干事、会说话的小伙子,恨不得立刻把闺女的终身大事定下来。只是,最关键的衮月亮始终不表态,那份不温不火的态度像一层薄雾,挡住了所有人的急切与期盼。
傍晚,绣坊渐渐安静下来,山上的风却愈吹愈高。吴恩芸把衮月亮和龙凤碧叫到一处,一边绣花一边不经意似的说着闲话。话头绕来绕去,不知不觉就落在了几个年轻人身上。她把李金宝和麻青蒿拿来对比,言语间透着过来人的审慎与偏心:前者脚踏实地,做事有章法,看着就让人放心;后者嘴上甜,心却飘,虽不坏,却总让人悬着一口气。两位姑娘听在耳里,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吴恩芸说着说着,手上的针线从未停过,像是在一寸寸布面上,替晚辈缝补一条看不见的未来之路。院子另一头,衮菖蒲忙着收拾院子、晾染布匹,灰尘汗水糊了一脸,像被烟火熏过似的,和那端坐绣花的静美形成鲜明对照。
日头慢慢从头顶移向西山,院里的影子被一点点拉长。饥肠辘辘的麻青蒿捂着肚子,觉得前胸都快贴上后背,闻着院里隐约飘来的饭香,更觉饥饿难耐。他悄悄又朝鸡圈瞄了几眼,目光黏在那只老母鸡身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把它变成锅里的红烧鸡。衮菖蒲又好气又好笑,只得一次次拉住他,免得他闯祸。等到天边染上了一抹晚霞,二人终究没等来吴恩芸的招呼,只好背着空箩筐,踩着一地余晖灰溜溜地下山。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另一边,绣坊渐渐笼上了夜色。肖百合找了个机会,把衮月亮拉到屋后的小廊下,轻声细语地与她谈心。几句玩笑几句正经话之间,她一眼便点破了衮月亮心底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闷结。听她提起麻青蒿与徐白云之间其实并无什么牵扯,那些流言不过是旁人闲话添油加醋,衮月亮心里那块压得她透不过气的石头,终于悄然松动。夜风从山谷里吹上来,拂乱了她鬓边的几缕碎发,也吹散了她藏在心底的些许委屈与不安。她没有立刻表露什么,只是在黑夜中轻轻应了一声,眼底的光却比先前柔和了许多,仿佛在漫长的犹疑之后,终于为自己留出了一线转圜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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