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城云低风急,晚灯初上,晋安察觉黎霜眉间郁结,便悄然备下好酒。那一壶温润如玉的清酿,在檐下细雨里氤氲出淡淡香气,似要替他诉尽无声安慰。他不问她愁从何来,只愿在她最不愿言说的时候,默默递上一盏暖意,替她挡一阵风,缓一寸寒。
暗潮将起的消息不胫而走。苏沐励权势滔天,东宫之位几乎唾手可得,如今他将亲临鹿城,势必要借刀借势,冷冷敲打,狠狠出一口多年来郁结的恶气。晋安已算定他来者不善,当机立断表示愿以自身为盾,将苏沐扬交由自己贴身护卫。黎霜忧其身,言要觐见墨引问个明白。晋安伸手拦住,眉色温沉:我已请教过他,只要收束体内之力,万事可控。黎霜望着他笃定的眼,终究放下了心口一半的石。
命令下达之日,晋安披甲如山,从此刻起,他便是苏沐扬背后那柄隐而不出的刀。晋安看得清楚,苏沐扬对黎霜是一片至诚,而黎霜对他亦非敷衍。既是两颗真心相向,便不该埋没于阴影与流言之下,总要有个了断与胜负。尘埃未定之前,他劝苏沐扬保重身骨,莫轻言置气。苏沐扬一眼窥得晋安的手段与力道,心头一震,暗暗猜测他便是传闻中那位玄衣客。
往事如刃,寒光不灭。彼时年幼的苏沐扬,曾被苏沐励一把推下绝壁,所幸捡回半条命,却落了手疾的名头,从此被人冷眼,受尽轻侮。伤痕刻在骨里,恨意埋在心底。此番赴鹿,苏沐励先行一步,拟与黎霜面谈,声称自己在朝堂上拦下弹劾黎家的奏折,要给黎家留个颜面,字字如金,却处处藏针。黎霜只淡淡一笑,不置一词,让他那番好意化作虚影。
待苏沐扬入府,苏沐励便翻脸如翻书,一纸责令,将其近身护卫以“护主不利”之罪尽数处斩,血腥气在廊檐间游走。他见着晋安,话锋愈发狂肆,旁敲侧击,连带对黎霜也出言轻薄,污言秽语以作锋刃。苏沐扬与黎霜心头火起,面色如霜,晋安却只是微微一笑,以巧言逆击,四两拨千斤,逼得对方暗恨难消。
不多时,苏沐励欲设宴揽人心,点名相请墨引同席。墨引本不愿赴,清和淡漠如旧,晋安却按下声线劝道:形势危急,当暂借其势以护苍生。待风浪稍歇,他愿与墨引同返五灵山,告一段尘缘。席间觥筹交错,波澜暗伏,苏沐励借言笑之际探问墨引是否玄衣客,墨引不动声色,反讥几句,将话头引开,并不忘轻轻敲打晋安,似嗔似警,意味内蕴。
杯影摇红,风骨生寒。苏沐励端酒至黎霜身畔,礼数外披,轻薄里藏,手眼放肆,举止不端。晋安眼底寒光一闪,体内玉玲珑如潮翻涌,力道失控,席上众人只觉地动山摇,梁柱皆鸣。墨引心知不妙,提盏洒茶于苏沐励衣襟,借口更衣匆匆遣走祸端,随即挟着晋安破席而出。甬道之上,晋安如困兽狂暴,影偶同感而乱,杀机四起。墨引竭尽心力封镇,指间灵息如网,将那股欲覆天的力量死死按住。须臾平息之后,冷汗透背,众人这才明白,方才若非他二言三策,一屋性命便要尽数葬送。
墨引神情凝厉,言辞不容置疑:今日必须带晋安离开。此刻对黎霜而言,最大的险处,恰是他。黎霜胸口气息翻涌,也被那股反噬波及,内府生疼。她按住腹中郁气,轻声劝晋安:且忍且克,别让心口怒火引来更大的祸。至于苏沐励与长凤军,虽不可恃,但自有制衡之法;此一时未到与之决裂之机,需再作盘算,以免城中百姓被牵连入火。
翌日更鼓,苏沐励上车前蓄意作难,命人铺设脚踏,不料竟开口令黎霜屈身为垫,侮辱之意昭然而显。电光火石之间,苏沐扬跪地拦在车辇之前,以己之辱挡她之难。太子当众被折其锋,众目哗然。回到房中,苏沐扬将案几屏风尽数打翻,玉瓶碎响如雨。晋安探手递来一只花瓶,目光微凝,恍然见那只久病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动了一分。苏沐扬神色一滞,旋即恢复旧态,将所有异样都埋入袖中阴影。
夜色深处,苏沐扬吐露另一个使命——奉旨寻回玄衣客以入京面圣。黎霜闻言眉峰一蹙,立刻出声阻止,她宁愿相信那位隐于夜幕之人的清名,不愿让他沦为权术的战利。恰逢今日是黎霜的生辰,苏沐扬本拟借月邀她一醉解心,却被她轻轻推却。她低声说,这样的日子她已许久不过了。转念间一阵眩晕涌来,脸色骤白,晋安心口如针,明知这是玉玲珑反噬所致,悔与自责盘旋不去。
世局如棋,霜刀刃上行走的人最明白谁可托付。昏主无德,苏沐励残酷,黎霜更愿将希望寄予苏沐扬——那双眼里仍存山河与百姓。她愿扶他一程,让这江山有个清明的君。风息后,晋安带她登高远眺,江城灯火如星,堤柳在暮色中成画。他将这片夜色相赠,说是替她贺生。黎霜低笑摇头:此日并非她降世之辰,只是当年被黎威拾回人间的日子。如此也好,苦难既是重生,便将此夜当作新生来过。
星光泼墨,万籁俱寂。晋安亦不知自身来处,身世如雾,唯有胸中热血仍指向光。二人遂于城头对月盟约:自今日起,把这并不相同却同样珍贵的日子,共为生辰。愿他日风雨不改,携手看遍世间山海;愿在最深的黑夜里,也有人替对方点亮一盏灯。即便前路荆棘如林,也要并肩走过,让所有的猜疑与伤痕,都在彼此的守望里慢慢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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