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暗涌的禁阙之中,帷帐深重,步履无声。苏沐扬早在阴影里撒下漫天细网,收拢太子旧部的零落人心,一丝不差织入自己的掌中。及至他步入金銮,帝心近侧凡是能呼吸的人,皆已在他目光所及、心意所指之间沉浮。钟鼓疏急,宫道迢迢,今日偏又是苏沐励入土之期,丧乐与宫鸦的嘶哑混作一处,寒意直侵骨髓。华盖之下,无人看清那一抹被他压在眸底的冷光,是胜券在握的从容,也是多年的忍耐终于化尽的锋芒。
御案之后,皇帝一卷龙袍衣角垂落,心底的疑雾却越聚越浓。他反复琢磨苏沐励死因,朝中流言如潮,终究仍觉真相不在耳边所闻。苏沐扬却振臂一呼,昭示天下,以玄衣客行刺为辞,欲以一纸公示盖过众口。圣心不信,他的沉默即是拒绝。苏沐扬执盏侍药,亲自奉上丹丸,那双完好无损的右手滑过金盏流辉,昔日传闻的断伤如风吹云散。皇帝抬眼的刹那瞳仁骤缩,他忽然洞悉某种不祥的联结:苏沐励的死,并非与苏沐扬无关。话未出口,便被对方眼底一瞬即逝的恼怒斩断——这一腔忍辱负重,他在谁的眼里都成了笑话,他的心始终只为一个名字翻涌,那人却永隔黄泉。
旧事如潮水倒灌。苏沐扬自幼出身微薄,母家位分不高,宫闱深处无人为他拂尘拭泪。他学会了伏低做小,在瓦楞阴影下拾取一寸一寸的光明。直到某一日圣命忽临,他被召入近侧侍奉,不久又被倚为储贰,赐名册封,礼法加身,少年心头的渴望与感激几乎要将人燃尽。那日他不慎落水,寒意透骨,皇帝俯身守在床榻前,如一个真正疼惜儿子的父亲,守他一夜无眠。多年后方知,那份温存并非出于血脉,而是命数的算计——他被珍之重之,不过是因为某卷天机薄上写着“应劫之人”,失了他,天命错位,帝业生变,父子之情原来只是雕梁上的浮影。
万念陡断之时,宿疾如潮,皇帝忽觉心腹针扎火灼,痛势一波高过一波,喉间血腥陡然涌出,腥红溅染锦被。他以为自己尚有一线转圜,谁料命绳已被人慢慢磨断。苏沐扬俯身,唇角淡淡,声气却冷如凌霜:“陛下所仗之丹,日日夜夜,皆已被人下了剧毒。”他吐字清晰,指名点姓,毒源竟是苏沐励。讽刺如刀,割裂了最后的亲情幻梦。钟鸣九下,宫门渐闭,讣告飞出皇城,皇帝薨逝的消息如骤雪铺天。次日,苏沐扬以名分正当、礼数周备,登极于万众之上。金殿空旷,群臣山呼,龙椅冰冷,他背脊笔直,心底的海风却卷起更深的浪。
与此同时,远离朝堂的五灵山前,另有一场与生死相持的困局。墨引与同伴往复试探,欲剜出晋安体内的玉玲珑——那一枚既镇诸疾亦系心魂的秘物,然而百般筹谋俱化作徒劳。晋安眉间郁结如山,疼痛与失控的阴影在体内潜伏。他沉默地接过墨引递来的发簪,那是在流沙边拾得的细物,或许是黎霜自知命数不永时留给他的信,薄如蝉翼,却连着往昔的温软。墨引低声劝慰,盼他借物寄情,不求破茧成蝶,只愿在风刀霜剑间好好活下去。
夜色似墨,晋安以铁锁自缚,封窗闭户,生怕某刻心魔突起,误伤无辜。他在石壁上刻下一行行浅深不一的字,或是她的名字,或是某年某日并肩看过的月。墨引曾预言:若有一日玉玲珑被取出,牵连其上的情念将如雾散,他会忘了黎霜。晋安不甘将爱意交付于无常,刀锋带血,指骨迸裂,他仍一笔一划,把她的笑与泪、冷与暖,像刻碑那样钉进石里。即使记忆被风掠走,也要留下刻痕,与山石同在。
昏睡多日的黎霜终于醒来,睁眼第一念便奔向晋安的名讳。未及踏出门槛,怀恩已奉旨至前道:“新帝承统,待姑娘身安体健,便即刻送回京师。”她心头一凛,三言两语回绝,称不便同行。怀恩目色一厉,言辞间尽是帝命威严。陆欣看穿黎霜心事,为解她的焦灼,决意代她赴五灵山探讯晋安境况。临行之前,黎霜亲手把暗器授于她,锋芒藏袖,谨以护身,又嘱咐万千:等你打点停当,我便上山相接,一路小心,不可轻信旁人。
山路嶙峋,雾锁崖巅。陆欣披风冒露,一路风餐露宿,终于抵达五灵山,却在山门之外被严密盘查,寸步难行。她执拗张口,回指鹿城旧事,称自己怀了墨引的骨血,心怀两命难以受惊,并当众亮出清月珠为证,珠色潋滟,正是墨引旧物。守门之人面色迟疑,终让路放行。相见之时,陆欣言辞锋利,指墨引口口仁义,实则冷心冷面;墨引不辩,惟念众人安危,硬要送她下山。她袖中光芒一闪,是黎霜所赠暗器,寒芒抵近喉下——她笃定他不会看着她死。当众之下,她又冷然相告,自己腹中非一子,乃双生。若不许她留下旁观诊治晋安,她便以死相逼。墨引目光沉入深井,良久方吐出一声叹,许她短驻,但需听他调遣,不可造次。
宫墙另一端,权术的锋牙也在咬合。金无间捧心而至,向太后求一剂要命的药。太后闻言勃然,素手如钩,竟以帕勒其喉,指尖怒气几乎要在他颈上刻出痕来。金无间失笑,笑里全是委屈与倦怠:多年风霜,只在你一人身侧俯首尽忠,到头来你仍不肯与我相对一眼。他终究忍至极处,抬手一格,卸去桎梏,却在下一瞬收了力——纵使胸腔被寒意灌满,他仍不肯把伤人的那一下落在她身上。临别回望,他低声如誓:“待我带着段敖的人头来见,娘娘自会给我答案。”帘影轻颤,回声沉入深宫密井。
新帝初登大位,雷霆未收,旧案未绝。玉玲珑仍如一粒明灯,照见众人的欲与惧;晋安以锁链对峙自身的暗潮,在墙壁上与时间角力;黎霜与陆欣一柔一烈,沿着命运的悬崖互为支撑;而墨引的银针在夜里微微发光,针影所及,牵动了无数人的呼吸。朝堂上的喧阗与山林间的风声隔着千山万水,却在同一条命数的绳上拉扯。无论是谁,都已走到不能回头的节点:有人以谎言护人,有人以铁血换信,有人以记忆抗衡遗忘。下一刻,尘埃或许会落定,但此刻,万籁俱静之中正潜伏着更大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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