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映在成排工位上，白纸与屏幕交错成一片冷色的海。周年站在不远处，静静打量伏案疾书的实习生们，手中没有一言责备，却在心底掀起回忆的波澜。那些年，自己曾被前辈用同样冷峻而苛刻的方式打磨，错误被反复放大，推翻重来几乎是每日功课，慌乱无措的身影仿佛仍在眼前晃动，甚至会在深夜梦回。眼前的年轻面孔，与记忆深处的自己隐隐重叠，他清楚，真正的成长，总是在压力与失误之间被一点点迫出来的。
宋一帆在巡视中，目光落在任家童的身影上，随手翻阅她的法律意见书，便想起她与暖巢法务那场短兵相接的交锋。那次，她在公众场合言辞锐利、逻辑分明，与外表温婉安静的气质截然不同，让人记忆犹新。宋一帆低声与周年提及此事，评价她“表面恬淡，内里锋利”，处事果决而不失分寸，是个不容小觑的苗子。相比之下，同批实习生各显形态：构思最晚的郭小雨，却第一个交卷，仿佛灵感在最后一刻被点燃；李珂紧随其后，却因一时疏忽将文书错发律师邮箱，只得重新补发，懊恼之情溢于言表。黄月则被手机里“大叔”频繁而急促的短信、电话打乱节奏，心绪被牵扯得七零八落，终稿出现明显疏漏，只能仓促改动，在截止前一刻匆忙提交。其余人按部就班，在自己的节奏里挣扎向前。
夜色逐渐压在高楼玻璃上，办公室里只剩键盘的敲击声与打印机偶尔低沉的运转声。所有人都守在工位，等待命运般的一封邮件，却被告知结果次日公布。明知一夜难以改变分数，心情却难以安放。有人翻来覆去推敲自己的论证，有人暗自揣测导师偏好，还有人对着未读消息发呆，直到凌晨街道安静得只剩风声。翌日清晨，考核结果如期抵达：任家童与江晨以三十分并列第一，郭小雨意外拿到二十分，王路稳稳十分快速过线，李珂、黄月与颜菲则是残酷的零分。冰冷的数字背后，是各自难以启齿的懊悔与不甘。
然而，即便同为第一，也难免引发争议。宋一帆与白晓在榜首归属上意见相左，任家童与江晨亦各自坚持己见。两人围绕代理立场展开激烈辩论，像真正站在法庭对峙的律师，而非仍在摸索中的实习生。他们引经据典，援引相关法条与判例，从利益衡量、风险预判到操作路径，一一拆解对方观点的薄弱之处，言辞虽锋利，却始终立足于专业。宋一帆看在眼里，心中颇为欣慰，他直言二人已经初步具备合格律师的思维，而其他实习生仍停留在“考试型思路”的安全地带，习惯从法条出发，而不是从客户真正的难题出发。任家童听到白晓对自己“思路完整、视角全面”的高度评价，心中难掩喜悦，而宋一帆却不忘指出：若她能将补充论证部分并入主文，将疑虑提前化解，第一名将毫无悬念。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成绩起伏的情绪中时，新的波澜悄然浮现。王路对郭小雨高于自己的分数心有不服，当场提出质疑。宋一帆并未直接回应，而是转而请颜菲从旁观者视角发表看法。颜菲坦言，郭小雨的法律意见书虽然在专业深度上略显保守，却极为注重客户体验，语言简洁明了，逻辑清晰，足以让不具备法律背景的当事人读懂并安心。郭小雨随即补充，自己代理的客户李某对法律一窍不通，冗长复杂的论述只会让对方更迷茫，她选择用最直白的表达，让客户掌握关键风险与可能路径。宋一帆听后，特意提起自己曾关注过她的网络法律科普视频，其中一处法律关系表述存在错误，这一记点破，让郭小雨猛然意识到：通俗易懂固然重要，但若少了严谨的专业根基，再动听的科普也可能误导他人。
临近下班，宋一帆通过邮件向全体实习生发出详尽的评语。他肯定任家童已经初步形成“以解决问题为导向”的律师思维，意见书足以作为范本参考；称赞江晨案例检索扎实，法学功底稳健深厚；表扬郭小雨“内容重于形式”，能从客户视角出发，但提醒她必须在此基础上不断夯实专业深度。至于王路，他认为对方材料详尽，却在细节把控与逻辑收束上仍有欠缺；李珂的文书中笔误频出，暴露出对细节的轻视；颜菲的论证缺乏说服力，未能真正触及问题核心；黄月则被点名“问题最为明显”，不但分数为零，更在整体思路上显得散乱无章。每封评语如一面镜子，让人或羞愧、或振奋、或陷入长久的沉默。也就在这时，实习生群里突然弹出一条署名“Sherry”的消息，对方发来了新任务：需要协助一宗医疗纠纷案，进行法条与类案的检索准备。任家童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主动接下任务，并以惊人的效率完成整理，立刻赢得“Sherry”的肯定。直到这时，众人才恍然知晓，这位在群中并不多言的“Sherry”，正是行事干练、眼光犀利的白晓律师。
与此同时，一场悄无声息的暗流正在网络世界酝酿。大叔为了替黄月“扫清前路”，从郭小雨的账号中获取任家童与暖巢法务交锋的视频片段，经过刻意剪辑与诱导性包装，发布在微博上。镜头被剪得支离破碎，原本严谨的辩论场景被扭曲成情绪化的冲突，网络舆论迅速发酵，键盘与言辞交织成看不见的风暴。不久，任家童的亲友纷纷来信、发消息，或是询问、或是担忧，她在迷茫和不安中被推向舆论中心。她鼓起勇气去问周年，自己是否会因此被律所开除。周年却无法给出立即肯定的答案，只能坦诚表示要等庄辛等合伙人商议决定，同时劝她暂时放下焦虑，把手头工作做到极致，以专业态度为自己正名。另一边，黄月见事态愈演愈烈，心中愧疚难安，几度想出面澄清，却被大叔在微信中冷冷制止——在他眼里，维持现状、任由误解蔓延，才是“成年人”的理性选择，而所谓“妇人之仁”只会坏了布局。
时间并不会停下来等待任何一场风波平息。很快，周年当众宣布第二轮考核任务：全员需合作翻译一份跨国投资收购案的法律文本。客户是一家中国企业，计划收购在半导体设计领域拥有多项专利的境外独角兽公司“课恩”，双方将在半导体研发层面进行深度整合。美国顶级律所“詹姆斯”代表课恩参与谈判，他们需在境内外法律体系之间搭建流畅桥梁。翻译时间只有一天，文件篇幅庞大、条款复杂，稍有差池便可能埋下隐患。周年明确分工：江晨与李珂负责第一部分，王路与颜菲负责第二部分，任家童、郭小雨与黄月负责篇幅最长、结构最繁复的第三部分。全部译稿完成后，将由任家童与江晨进行终审与统稿。时间紧迫，空气中仿佛都飘着紧绷的焦虑气息。
任务推进到夜深时分，任家童在审阅补充协议时，意外发现一处足以动摇交易根基的关键问题。客户此次收购课恩的核心诉求，是取得其一项半导体芯片的核心专利，然而协议附件却明确载明：该专利已经以“独占性授权”的方式授予第三方肯丝特公司。换言之，即便收购完成，客户也无法直接使用这项专利，整笔交易将沦为失去灵魂的空壳。黄月与郭小雨看出问题之严重，却担忧一旦停下翻译进度，恐怕无法在期限内完成任务，只能主张先翻完再说。与此同时，李珂心绪不宁，特意找周年打探考核标准，得知每一组都会评出一个高分和一个低分，立刻为自己与江晨同组而懊恼，觉得在高手身边，自己几乎看不到冲顶的希望。郭小雨见黄月因私接工作分身乏术，自愿分担部分翻译任务，却又从颜菲口中得知，翻译速度同样是评分标准之一，这让她在取舍之间更加进退两难。
另一边，江晨也在案卷中察觉到专利授权的巨大漏洞，与任家童的判断不谋而合。他们隐约意识到，这极可能是詹姆斯律所在条款中精心布设的“陷阱”，若无人指出，客户将遭受难以挽回的损失。站在职业伦理与现实压力的分岔路口，二人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将客户利益置于一切考核之上。他们主动召集团队成员说明情况，建议暂时放缓翻译节奏，先就协议条款进行梳理与文字调整。但是，多数人担心因此耽误进度，影响自己的评分与前途，迟疑不决。任家童却态度坚决，表示即便因此失分，自己也愿意独自承担后果。江晨随即表明，会与她共同承担责任。诚意与担当在此刻生出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团队成员最终被说服，依照新的分工熬夜工作，将条款隐患一一标注，尽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翻译与修改。
深夜的律所，只剩灯光与文件静静相对。楼层的喧嚣早已散尽，复印机停止转动，电子屏幕的亮度也略显疲惫。实习生们陆续完成任务离开，只余任家童、江晨与郭小雨仍守在工位之间，对着密密麻麻的条款做最后的核对和润色。窗外城市的霓虹在玻璃上映出淡淡倒影，他们的身影被拉长，又被夜色一点点吞没。有人因为一次失误跌入舆论风口，有人为了一纸条款与时间赛跑，有人仍在分数与前途的权衡中患得患失。而此刻，真正支撑他们继续坐在这里的，不再只是考核的结果，而是一种渐渐成形的信念——在法律的世界里，文字之下承载的是一个个鲜活的命运，律师的每一次选择，终究要对现实中的人和事负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