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秋日祭在风声紧裹的黄昏里拉开帷幕,工地上彩灯高悬,军鼓喧阗。肖铁林驾着卡车,送来一车物资与滚烫的洗澡水,满面堆笑地与少佐寒暄,借机挤进喧嚣的酒席。觥筹交错间,他心底却像压了一块冰,表面从容,内里翻涌——那是为兄弟汤德远布下的暗线,他要趁这场祭典的迷烟,想方设法把人从铁网荆棘中带走。
荒岭的另一头,鲁长山在把那株百年老山参卖出后,领着田小贵一路翻山越坳,终在八棵松前驻足。最粗最老的一株,干皮披裂,青苔覆霜,正是他与战友们约定的集结之所。两人远望着那树,心里酸涩交织。田小贵忧惧同伴多半凶多吉少,鲁长山却笃定旧部仍会循期而至。只是风声吃紧,松林镇的联络点已被鬼子察觉,他又揣着卖参换来的八根金条,若在树下久候,只会引狼入室。权衡之下,他提议先回家探望父母,整顿后再谋相聚。分别前,鲁长山用短刀刻下两人的名字,像在坚木里安放一盏不灭的灯。
夜色渐浓,秋日祭的笑声越发喧天。藤本端杯立于灯下,纵谈来年铁蹄之志,妄言以全面占领中土献礼天皇,一众军卒呼号应和,酒气与傲慢一并升腾。酒阑人散,军营火光点点,似疮痍上跳动的荧火。就在这看似安稳的间隙,汤德远将心中图谋一寸寸摊开——要在今夜,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劳工们破营而出,不再做坑边的冤魂。
劳工房前的两名值守日军,酒意正浓,趾高气扬闯入寻衅。汤德远与万福庆、众人默契出手,麻绳一绕、力道一紧,两条性命在昏暗里悄然断绝。汤德远将打探所得和盘托出:那口新挖的大坑,不是工事,是他们的坟。万福庆闻言,热血直撞胸腔,当即倡议趁乱冲关,再夺肖铁林的卡车,拼出一线天。众人咬牙应诺,死地求生的火焰在眼底燃起。
计议既定,李正浩与万福庆迅速换上那两身军服,佯作门前岗哨,掩护众人调度。汤德远则似一道影,滑过月影与栅栏之间,摸向汽油库。看守的日军来不及惊呼便被利刃封喉,倒在油桶冷影之下。与此同时,李、万二人攀上瞭望塔,雷霆般出手,将塔上哨兵一一解决。两枚手雷拖着短促的嘶鸣掷向油库,爆炎瞬间撕裂夜幕,火舌直冲天穹,营内惊马嘶呼,警报连绵如怒潮。
喧哗背后,肖铁林循着早先定下的暗号,潜伏在劳工营外,等着汤德远的踪影。爆炸的光焰犹在天边抖动,汤德远已翻墙而至,气息未定便急促相求:车不只救他一人,还要载走苦难深渊里的同胞。肖铁林眉间一沉,迟疑与算计交织,嘴上应下,心里却鬼火暗生。他趁汤德远松劲之际,狠心一棍抡下,将兄弟打晕,拖上车厢。引擎低吼,车灯如两道冷刀,割开黑夜,径自远去。
营门前尘土未落,万福庆眼见那辆熟悉的卡车呼啸而过,拼命追赶,终是撵不及。营内劳工误以为救援已到,蜂拥而出,谁料卡车油门再催,绝尘而去。日军反应如电,子弹像暴雨倾盆,横扫院落与人群。万福庆与李正浩拼命招呼尚存的弟兄突围,折向林海深处。追兵穷咬不放,枪声夹着树梢碎裂的脆响,片山信二倒在同袍的乱枪下,仓皇之中,李正浩也被子弹撕开血花。他攥着万福庆的臂弯,强忍剧痛,只留下一句别回头,便将生的重量推回给同伴。
前路无路,乱枝之外竟是削壁临风。背后脚步逼近,前方尽是无底的黑。万福庆眼中闪过一线决绝,宁为断翼之鸟,不做囚笼之囚。他率先纵身跃下,身后众人或哭或呼,随之一一坠崖。两名劳工临阵胆寒,举手投降,却换来刀锋雪亮、血溅当场的残酷。谷底回声轰鸣,碎石与躯体一起滚落,死生只在霎那。日军见局势已定,收队回营。而另一头,汤德远在颠簸中醒转,识破真相后怒火攻心,对肖铁林恨声痛骂,指节攥得发白,眼中却多了一抹刺骨的悲凉——兄弟相托,竟只换得他一人苟活。
藤本重返劳工营,面对残破的围栏与血色的泥地,冷命地下令:余下的人,填坑活埋。冷风吹过,土腥气与哀号同起,天地似也为之发寒。万福庆从崖底醒来,浑身青紫,跌跌撞撞挣出乱石堆。大雪猝至,天地如纸,他一脚深、一脚浅,顶风踏向松林镇。踉跄之中,他不敢停,也不敢回头,唯恐身后那一串名字再也无人呼唤。他终于在镇上的茶馆门口撑住身子,帘内曲声袅袅,台下坐着的高云虎转首,瞧见他,先是一愣,随即惊喜如潮水涌来。
高云虎忙将他扶起,连夜安置在大阔枝安排的住处。热汤进碗,热饭上桌,香气浮起时,万福庆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已不记得上一次吃饱是什么时候。他狼吞虎咽,汤勺与泪水一起颤抖。饭后,他把营里的种种一一道来——从汽油库的火光,到崖底的黑暗,再到同伴的散落与音讯全无。说到汤德远,他嗓音哽住,像是在黑夜里摸向一条看不见的路。高云虎按住他激动的肩膀,笃声相告:那人命硬,未必折在今夜。他的笃信,像在风雪里递来一盏灯。
另一端,肖铁林把汤德远送回老宅。门扉半掩,院里柴垛矮成一片,母亲颤巍着身子抱起一捆枝柴,鬓发如霜,背影却依旧挺直。汤德远脚步一滞,心头像被什么重重击中。他跪倒在门槛前,一声“娘”尚未出口,泪意已漫到眼底。夜空寂黑,远处八棵松在寒风里低声作响,树干上那两行新刻的名字,在月光中隐约生辉,像是为离散的人守夜,也像是在替尚未到齐的回归,静静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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