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韶华与夏初的情感,在命运多舛的时光里悄然回温。他们立下约定,三日之后携手远赴法兰西,奔向一个看似更明亮的未来。为长久以来守护的药铺作下妥帖安排,褚韶华将股份交予母亲、婆婆以及辛勤劳作的伙计,并把经营管理的权柄托付给江先生与王先生,言明不许褚韶中再插手半分。她一心想清清白白地结束这段旧业,以无憾的姿态踏上新的旅途。
周燕闻讯怒火冲天,径直上门与褚韶华争吵,言语激烈,场面一度失控。褚韶华秉持底线,将其驱离。周燕临走之间无意瞥见褚韶华藏钱的所在,心底转过一缕阴影与歹念,竟生出以迷药困人、趁火打劫的计策。她装作殷勤,邀褚韶华回家吃饭,还借婆婆之名施压。褚韶华正忙着交接事务,只得应下在离开前回家与母亲辞行。周燕更谎称褚韶中旧疾复发、头痛难忍,托褚韶华配药救急。褚韶华顾不得多想,立刻去取药。周燕则趁隙在茶壶里暗下药粉,一切在虚情假意中悄然布置。
夜色落定,药铺打烊。双喜清点账目,准备留店值夜。忽有伙计急急来报,说其父突然重病,恳请他回家探望。双喜本欲去与褚韶华请假,伙计主动请缨替他值班,催他速回。双喜念及父亲,仓促离去。那伙计却暗暗将门插拿走,为陌生之手留下一条阴影之路。与此同时,陈二顺对药铺股份与权柄的重新安排耿耿于怀,心气不平,又见褚韶华欲远走,竟萌生用极端方式挽留的恶念。他逼迫母亲陈夫人在鸡汤里下药,妄图以恶行强留韶华。陈夫人心知不义,苦劝不成,忧惧难眠;陈二顺却被嫉愤冲昏头脑,借酒壮胆,悄然奔向药铺后院。
后院的灯火微明,褚韶华与小小的萱萱同住一室。她轻声安抚,将孩子哄睡,转而要端起陈夫人送来的鸡汤。念及先前陈夫人神色慌张,又特地嘱咐别给萱萱饮用,心头一凛,起了怀疑,遂去前厅找今晚值班的双喜,却见药铺大门竟敞开着。她立刻合门上栓,心中仍觉不安,便取了随身防身之物置于枕下,喝了一杯茶以安定神思,方才合衣而眠。
另一边,周燕将褚韶中从睡梦中唤醒,逼他夜入药铺偷钱。褚韶中起初坚决不肯,拗不过周燕的咒骂逼迫,心神大乱,只好硬着头皮踏出门去。这夜巷风沉沉,心虚与惊惧交错在他每一步里。
陈二顺循着阴影潜入后院,醉意与歹念交织,一步步向床畔逼近,妄图对褚韶华图谋不轨。药力渐渐发作,褚韶华四肢乏力,虽竭力抵抗,却难以动转。萱萱惊醒,幼小的身影在惊慌中推搡求救,局面一发不可收拾,惨剧于瞬息之间陡然降临,孩子的呼吸被绝望吞没,生命如风中微烛,猛然熄灭。褚韶华心如刀绞,悲呼震裂长夜。
陈二顺许久未归,宋萍焦急前往陈家打探,陈夫人因恐惧与愧疚而辗转难眠,言语间怒火牵连,不免迁怒旁人。待药效稍退,褚韶华从痛苦与眩晕中挣扎醒来,眼前萱萱的安睡已成永诀,她的世界倏然坍塌。陈二顺跪地哀求,口称真心,却掩不住罪责昭然。他一番慌乱告罪,终究无法消弭夺命之祸。褚韶华悲愤交加,一怒之下痛下决断,将陈二顺击倒,当场断送其性命,孽缘至此了结。
陈夫人连夜赶来,推门见子嗣已气绝,悲声惊天。褚韶中闻讯至药铺,踉跄一瞥,魂飞魄散,撒腿而逃。未及喘息,三寿帮的二秃子率众闯入,不分是非,刀光一触,陈夫人亦丧命于院中,血雨腥风骤起。他们将褚韶华强行押至马侧,欲以绑架索财,再入店内洗劫钱物,劫火在欲念中滋生。
危急之中,褚韶中鼓起微弱的胆量,悄悄解开马缰,猛拍鞍上,惊马嘶鸣,驮着褚韶华疾驰而去。二秃子不愿生出变数,恶从胆边生,下令放火焚店,火舌霎时将多年的心血吞噬。终究人在惊惶中不免跌撞,褚韶华不慎从马上摔落,踉跄着逃入密林深处,借夜色与树影匿身,浑身疼痛却逼迫自己继续前行。
火光冲天,伙计们闻讯而来,拼尽气力扑救,九牛二虎之力抵住烈焰的张狂。褚韶中回到家中,失魂落魄,支离破碎的言语令周燕难以拼接真相,她又急急赶往药铺探看。夏初闻讯匆奔至现场,目睹满目疮痍,心中剧痛难言:药铺化为焦土,萱萱、陈二顺、陈夫人皆亡,褚韶华更被恶徒掳走。他立刻去找易大金筹款,意欲以钱赎人。易大金苦于店中无甚余资,又非可独断之事,只得劝夏初先稳住局面,去三寿帮求情,务求保人不伤性命。夏初只求人活,焦灼恳请,携愿与勇将这条生路尽力掀开。
风尘未定,伙计们先行收殓,草草安葬了萱萱、陈二顺与陈夫人。褚韶华终究还是赶到,她要亲自将萱萱安置在她认定安宁的地方。那一刻,她跪地,用手一点点扒开泥土,每一寸都像在挖掘自己破碎的心。她怀抱着小小的遗愿,为孩子寻一处清净,让无辜的魂灵有归处。
褚韶中惊吓过度,一病不起,母亲悉心照料;周燕将所知所见一五一十告知婆婆,老人家捶胸顿足,悲恸难抑。褚韶中在病榻上反复呓语'快跑,快跑',仿佛仍在深夜的惊恐中奔逃。陈家族人群起而议,唤三爷主持,迁怒于宋萍,决意将她逐回娘家。宋萍知娘家难再收留,却仍想留在陈家,终被族人强行赶出门槛,孤影无助,唯有泪随夜风。
当局势满目疮痍之际,易大金对夏初撒下一个谎言:谓褚韶华在半途跳崖自尽。他还领夏初至峭壁边缘,灰白的山风吹乱思绪,悲意如浪,席卷胸臆。夏初站在崖畔,望着无尽深渊,心口像被扯裂,所有的希望、愤恨与不甘都化作沉默的苦痛。尘世的恩怨与人心的背叛,在此刻交汇成一个冷厉的结,让人几乎忘了夜色之外仍有黎明。
曾经的温柔与约定,仿佛都被命运的风刃切得支离破碎。有人在谎言中求生,有人在绝望里寻找光,有人用微弱的勇气做出一瞬的善举,也有人把错失与羞愧埋在深不见底的黑夜。情与法、爱与恨、善念与罪行交叠如潮,推着每一个人走向未可知的明日。那些未竟的誓言与尚存的牵挂,终将成为他们继续前行的理由;而所有伤痕,也会在漫长的时光之河里,找到可以被理解、被抚平的岸。
相逢如潮,旧念如焰。褚韶华与夏初于风雨之后重拾深情,相约三日后启程远赴法兰西,共赴一场未知而明亮的未来。临行之前,她将药铺的股份细细分与母亲、婆婆及店中辛劳多年的伙计,再把管理之责托付给江先生与王先生,立下规矩不许褚韶中再插手半分。消息传出,周燕怒火中烧,上门喧闹不休,被褚韶华不留情面地逐出。临走之际,她无意间瞥见了银钱藏匿之处,心念一动,阴翳在眼底悄然滋生。
算盘拨得紧,诡计也便紧。周燕假借婆婆名义邀韶华回家吃饭,口称临别敬意,转身又编出褚韶中头疼难忍求药之词。褚韶华正忙于交接药铺,心中牵挂亲情,便答应临行前回家辞行,顺手为褚韶中抓几副药。她前脚刚进后堂,周燕后脚便在茶壶中投下迷人药粉。夜将深,药铺打烊,掌账的双喜清点完账目,原打算在店中过夜值守,不料一名伙计火急火燎来报父亲暴病,请他速归。双喜一念孝急,伙计又主动请缨代守夜,他便匆匆启程。那伙计却暗暗抽走门闩,留下一道不设防的黑洞,等着某个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
另一边,陈二顺眼睁睁看着药铺股权分出、权柄旁落于江、王二位先生之手,愤懑难平,竟起了歹念。他唆使老母陈夫人在鸡汤里下迷药,打算趁夜将褚韶华据为己有,以为只要行事狠辣便能强留她的心。陈夫人心知不义,稍加劝阻终究未能拦下。夜深灯寂,他衣冠整肃,先灌下几杯烈酒壮胆,摇摇晃晃向药铺的门而去。
后院静若停水,萱萱在枕畔安睡。褚韶华端起陈夫人送来的鸡汤,忽见其来时神色慌张,又叮嘱切莫让萱萱沾唇,心中一凛,暗觉不妥。她转身去寻值夜的双喜,却发觉前厅门扉大敞,冷风灌入,便赶紧抵上门栓,回房随手将一件防身器具压在枕下,又因喉间干渴喝了几口茶水,倦意袭来,不觉沉沉睡去。
此时周燕心生毒计已成一线,她在家中将褚韶中骂得狗血淋头,硬逼他连夜去药铺'取回'那藏着的银两。褚韶中惶惶不愿,却抵不过她的尖利与威逼,只得硬着头皮出门。夜风更凉,陈二顺潜入后院,见人入梦,心念更狠。迷药渐生效,褚韶华四肢如缚,拼命挣扎。萱萱被惊醒,跌跌撞撞扑上前相救,用力推搡,激起一阵混乱;陈二顺酒胆翻涌,竟抓起枕头一压,稚子气息顿绝。屋内一瞬寂灭,悲声随即撕裂长夜。
冗长的黑夜像一张捕兽夹。陈二顺回魂似的跪倒认错,口口声声说'真心喜欢',又称只是失手害了萱萱。血色在灯下无声淌开,褚韶华悲怒交炽,心如烈焰,抄起手边之器,当场将陈二顺毙命,刀落的一刻,天地俱震。陈夫人坐卧不宁,终夜难寐,终忍不住摸黑赶来,一入门见爱子横尸,魂胆俱裂,失声嘶叫。褚韶中闻风而至,一眼见血仇横陈,惊得转身狂逃,远处三寿帮的二秃子率人破门而入,砸店抢物,杀气腾腾,他只得缩在角落不敢作声。
人心至恶,刀光便至。二秃子带人冲向后院,抡刀便落,陈夫人遭殃,转瞬倒地。匪人又将褚韶华擒住,捆缚上马,转身入内劫掠钱银。褚韶中在惊慌之中咬牙上前,解开缰绳,猛拍马臀,只听一声嘶鸣,那匹马驮着褚韶华破门而出,烟尘里直奔夜色深处。二秃子恼羞成怒,不愿生枝,命人一把火丢向梁柱,火舌沿着檩条呼啸而上,药铺霎时化作火海。匪众携赃潜逃,火光映红半城的墙。疾驰的马一阵狂奔之后失足,褚韶华从马背坠下,踉跄着跌入林中,树影如鬼,萤火如泪。
黎明方近,伙计们闻讯赶来,桶水成行,拼尽气力救火,直至火势被困于瓦砾间,残垣断壁下只余焦土与灰烬。褚韶中如丢魂一般回到家中,周燕追问不止,见他语无伦次,自己又折回药铺探看。消息如箭,夏初一路奔至,只见旧店成废墟,萱萱香消,陈二顺与陈夫人俱亡,而褚韶华被三寿帮掳去。心急如焚,他当即去求易大金筹银赎人。易大金面色为难,称店中账上无此巨款,又说话事之权不在己手,先劝夏初收束心神,设法与三寿帮周旋,莫让他们加害人命,才勉强答应出面求情。
丧钟未歇,黄土未干。伙计们寸心有愧,合力将萱萱、陈二顺与陈夫人草草安葬。待众人散去,褚韶华步履踉跄地赶到,望着新坟伏地哽咽,她不忍孩童孤眠异处,便徒手扒开封土,帛衣上泥痕如血,胸腔里的痛仿佛要把骨头都挤碎。她抱着萱萱另择安处,悄悄埋葬,低声许下此生无尽的愧悼与思念。其时,褚韶中因骇事缠身,卧床不起,梦魇不断,母亲在侧精心伺候;周燕把前前后后告知婆婆,婆婆听罢拍胸顿足,泪水横流,只听褚韶中嘴里反复念着'快跑,快跑',像在深夜里追赶永不回头的影子。
祸未曾止,家门先碎。陈家族人聚在堂前,请来三爷主持家法,口口声声要将宋萍逐回娘家。宋萍清楚娘家贫寒,再无处可容,苦苦哀求只想留在陈家安身一席,终被族人强行赶出。另一头,易大金转作他计,对夏初谎称褚韶华已在半路投崖,指点他去到那处断崖边。风过峡谷,草木肃杀,夏初立在悬崖之上,望着云海起伏,胸腔像被掏空,哀恸无言,任风把他的呼唤吹散在山谷之间。
一桩桩,一件件,爱恨翻覆成灰烬,誓约也在烈火之后化作无边无际的劫后余波。人与命之间隔着天深地阔,然而那一线不屈的求生与守护,仍在暗夜里悄悄发亮,指着未知处,期待下一缕天光能够重新照进这座被焚尽的城与心。
河岸的泥土尚带着湿意,褚韶华亲手将萱萱安放在草木掩映的土丘之下,风吹过水面,带着清冷的气息,也带走她心中最后一丝倔强。悲恸如潮,力气被掏空,她在坟前一头栽倒,昏昏沉沉地在泥土的清苦气息里醒来。她站起身,衣襟上仍有尚未干透的血迹,便纵身跃入河水,任凭冰凉的水面卷走污渍与记忆。水光收拢,目光也变得坚硬,她抱紧仅剩的行囊,踏上驶向上海的列车,车轮咣当作响,仿佛把过去的日月一节一节甩在身后。
车厢里拥挤而嘈杂,一个眼睛明亮的小女孩靠近她,笑意天真,主动报上名来,叫尹阿妹,说是要去上海投奔杨树浦路宝兴纱厂的表姐罗翠英。褚韶华冲她点头,既不张扬也不冷漠,那份寡言里藏着无边的疲惫。火车驶入十里洋场,煤烟与海风混杂,鳞次栉比的洋楼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两人一同落脚繁华之地,尹阿妹去寻罗翠英,而她则依着四年前的地址,去找名叫康二妞的旧识。门牌还在,屋内早换了人家;岁月不留情面,旧人踪迹杳然。无处可去,她沿墙根缓缓坐下,把自己挤进城市褶皱里,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清晨的街面渐渐热闹,闻知秋提着食盒走出门来,见她衣衫简陋、面色憔悴,错把她当作讨饭之人,随手掏出几块大洋丢在脚边。银光一闪,她却急急拾起,双手奉还,目光澄净而清醒,那是一种在泥泞里仍不愿俯身的倔强。她没有多言,转身去了宝兴纱厂,想着借尹阿妹的指引寻个栖身之处。正逢工厂招工,罗翠英识得这位沉静的女子,当即替她担保。自此,褚韶华换了一个名字,叫朱沙——用一抹红尘里的颜色,遮住旧日的伤痕。她分在并条车间,罗翠英手把手教她认识纤维的性子、机器的脾气;棉絮如雪,机轴如龙,她学得又快又稳,汗水在轰鸣中凝成了沉默的光。
厂里的规矩重得像铁,工头老钟的眼神像钩子,盯住每一个动作的迟疑。他把女工当牲口,不痛快时便喝骂动手;到了结工钱,又扣东抹西,毫不手软。最阴冷的是那只挂钟,他悄悄把指针拨慢两个小时,让女人们白白献出两重日影。尘屑飞扬里,怨气在喉间打转,却被生计与恐惧压成一声叹息。
某个午后,褚韶华瞥见一个瘦削的小男孩踮脚伸臂,把被偷走的时间拨回正点。那是程辉,眼睛明亮,步伐轻快,仿佛生来就与不公较劲。老钟察觉后勃然大怒,带着人马便追。她心底一紧,快步迎上去,以无谓的话头牵乱追赶者的视线,又悄然将程辉藏在器材堆后。一次并肩的沉默,就此在喧哗中种下。夜里,她绕过宿舍的门槛,目睹女工们拥挤着侧身而睡,破门破窗,风从缝隙里一线一线地钻,像刀刃刮在脸上。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却坚定地劝她们团结起来,去争取不多不少、理该属于她们的温饱和尊严。大多数人只摇头,眼神里刻着对开除的惧色。
一个月的日子被机器拉扯得漫长。夜色最深的时候,卢阿贵带着蒋大昌、毛旺财闯进女工宿舍,低笑与污语像泥水泼在脸上。褚韶华握住一根木棍,冷不丁抽出,直奔恶徒,罗翠英急急扯住她的衣袖,却难拦那股从心底涌出的怒火。小混混们招呼同伙,将她团团围住,拳脚像宿命落下。几个女孩跪地哀求换来的是更肆无忌惮的笑,程辉闻声而至,扑上去护住她,瘦小的身板硬是生出一股子烈。那一刻,忍耐的堤岸被冲垮,女工们纷纷抓起身边铁器木棒,一拥而上,把屈辱还了个痛快。
闹声惊动老钟,他赶到后并不问由,只将女工们狠骂一通,又咬牙扣去她们一半的工钱。褚韶华心中那根弦断了,站到人群最前,语声不响却字字作铁:明日罢工。她早打听清楚,厂里有一批急单待赶,眼下正离不开这些手脚麻利的工人。消息像火苗从麻绳里窜过,千余名女工的沉默化作齐整的目光,统一的呼吸像潮水翻涌。第二天清晨,机器的轰鸣没有如常响起,厂房冷得像一块灰白的石头。
老钟气急败坏,带人上前寻衅。褚韶华代众人提出诉求:不许克扣工资;开除卢阿贵、蒋大昌、毛旺财;每日工时不得超过十二个时辰;严禁打骂;改善食宿。老钟冷笑不允,招呼人欲强行镇压。女工们早备下工具,铁钩木棍齐举,那阵势像粗糙却结实的壁垒。老钟没料到这股团结的厉害,慌不迭地败退。厂长得知后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订单若砸了,他自去卷铺盖。为了息事宁人,老钟拎来几篮肉想讨好,女人们却一口回绝,油光并不能抹平疼痛的皱褶。
王经理闻讯而至,摆出笑脸要与褚韶华'单独谈谈'。她不退不让,要求在全体女工面前给出保证。厂长权衡再三,终在众目睽睽之下应允所有条件。机器重新转动,梭影如飞,女人们把她敬作心头的一盏灯。可风浪未平,厂长又以'未通过考核'为名要将她开除。她只是含笑一拱手,提醒他以后善待这些辛苦的手。女工们汹汹欲再起罢工,把她留下,她却摇头劝止:订单已完,再起风波,只会一并被逐。分别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夜里搁浅的潮水,满是无声。
褚韶华走出纱厂的大门,灰墙与红砖在身后渐远,门口的石阶上站着程辉。他手里攥着一串旧钥匙,说阿祖在烟厂谋了差事,已搬出去,这间贫民窟里的小屋空着,让她先住下。棚屋低矮,却有一扇能见天光的窗,破旧的桌面擦得发亮,像极了在风雨里仍不肯抛弃的体面。她摊开掌心,剥离出仅存的几块大洋,粗略算计未来的柴米油盐,心里却渐渐安静下来。程辉摆摆手,说他一介小子,花得不多,不用她掏钱。目光与目光在空气里对上,像两颗石子在水面相碰,泛起圈圈涟漪——在这座陌生而寒冷的城市边缘,总还有些温暖在暗处悄然生长。
夜色合拢,灯火在巷弄中颤动。褚韶华靠在窗边,听风从远处纱厂的方向吹来,轰响似乎还在耳畔回荡。她知道,朱沙这个名字会陪着她走一段新的路,路上有机器的轰鸣,有人心的凉薄,也有并肩的手与不屈的眼。明日尚远,但她已学会在最暗的时刻点起一束火——为自己,也为无数在尘埃中挣扎的姐妹们。
河畔的冷风裹着潮湿的雾气,褚韶华将小小的萱萱埋在水边的泥土里,亲手抚平每一寸新翻的黄土,直至指尖生疼。悲恸如潮,她在坟前支撑不住,昏厥倒下。迷离间醒来,河水清冷刺骨,她纵身一跃,任清波洗去衣上的血痕与尘埃,像是要将过往的一切从身上剥离。随后,她踏上驶往上海的列车。隔座的小女孩尹阿妹笑盈盈同她搭话,说要去杨树浦路投奔表姐罗翠英。蒸汽汽笛拉长了阴郁的天光,车窗外的田野与村道一格格后退,前路无依,褚韶华却只能向前。
初到十里洋场,街巷纵横,喧嚷与繁华把人吞没。尹阿妹指路奔赴宝兴纱厂寻找表姐,褚韶华则攥着四年前康二妞的一纸旧址,沿着斑驳门牌一家一家寻去。人事已非,那扇门再也不为她而开。她只得在墙根坐下,风声灌入空腹,衣角沾了尘。清晨出门觅食的闻知秋路过,看她衣衫褴褛,误以为是乞人,掏出几块大洋随手一丢。褚韶华忙起身,双手奉还,言语恳切,眼神却不卑不亢。她旋即转身去宝兴纱厂寻尹阿妹,恰逢厂里张榜招工。罗翠英为她担保,她顺利进了并条车间,从此以'朱沙'为名,在轰然作响的机台之间开始漂泊后的新生。
车间内热浪与棉尘交织,机器的铁齿吞吐如兽。罗翠英手把手教她穿纱、理头、清槽,她学得格外用心,手上起了泡也未曾皱眉。可这日子并不清白:工头老钟常借故克扣女工的工钱,稍有不满便拳脚相加,甚至暗暗将墙上的钟拨慢两个小时,硬生生从她们身上再剜走一截时光。汗水同委屈一起落在地上,悄然无声,却在每个人心头结成硬结。
更糟的是恶势力的纠缠。青帮的小混混卢阿贵领着蒋大昌、毛旺财三番五次混入厂区附近,对女工们轻薄调笑,肆无忌惮。褚韶华握紧拳头,几次想与之理论,罗翠英死命拦住,只求她千万别惹火烧身。某日,她看见瘦小的男孩程辉攀着凳子将被拨慢的钟又调回本分,不料惊动了老钟。老钟带人穷追不舍,褚韶华机敏地上前岔开话头,引走追赶的人,悄然将程辉护在阴影里。她眼里有火,也有凉,火是为不平而燃,凉是将万象看破后仍要撑住的镇定。
女工的宿舍又破又潮,墙缝漏风,门窗松散,夜里恍若露宿街头。褚韶华倡议众人站在一处,合力为自己讨一个像样的屋顶与口粮,却多遭摇头。她们谁都怕饭碗砸了,惟愿苟安。时光一逝又是一个月,暮色里,卢阿贵等人闯进宿舍,辱骂调戏更甚往日。褚韶华怒从心起,抄起棍棒直追上去,很快便被三人团团围住,拳脚直落在她身上。旁人下跪求饶,也只换得他们得寸进尺。危急关头,程辉闻声赶来,扑上前去拼命。女工们再不愿做伸颈的羔羊,齐齐围上,狠狠教训了这群混混。老钟闻讯赶到,非但不问原委,反倒将女工训斥一顿,扬言要扣掉她们一半的工钱,寒风一般的语气把仅有的温度也吹散了。
忍辱到此,已无退路。褚韶华当即召集众人,提议自翌日黎明起集体停工。她摸得准厂里正赶一批大订单,没胆量轻易开人。一千多名女工彼此对望,慌张里渐生勇气,最终一致响应。翌日天刚亮,车间空空,机器沉默。老钟气势汹汹来算账,褚韶华挺身而出,代表众人列下几条:不得再克扣工钱;将卢阿贵、蒋大昌、毛旺财逐出厂区;每日工时不得超过十二小时;严禁打骂女工;改善宿舍与食堂。老钟一口回绝,摆出要动粗的架势。女工们早有准备,手持棍棒、铁钩环立,眼神坚决。老钟见势不妙,灰头土脸地溃散而逃。
厂长得知停工,先把老钟痛骂了一顿,话里话外威胁他若是完不成订单便卷铺盖走人。老钟转头拎了几块肉,想以小利收买众人,却被冷冷挡回。王经理赶来劝和,想把褚韶华支开单独谈,她却要求当众给出书面保证。厂长权衡再三,终于点头,逐条应允承诺。纸落笔定,女工们方才重返机器轰鸣之地。自此,褚韶华成了大家的定海神针,一句眼神,一个点头,便能让惶惶不安的心稳住。
好景未久,厂方借口她未通过考核,要把她清出门外。褚韶华不争辩,只郑重叮嘱他们守住承诺,善待女工。姐妹们心有不甘,嚷着要再罢工把她留下。她却一眼看穿情势:这一笔订单已做完,再闹必然一锅端。与其让所有人赔上饭碗,不如她独自承受。临别时,粗糙的手攥着她的手,泪光在棉尘里隐隐闪烁,她把每一声叮嘱都按在心口,与众人依依作别。
走出厂门,程辉早已守在门外,像一盏未灭的小灯。他替她张罗好住处——好兄弟阿祖去烟厂做事,搬离了棚屋,他那间在贫民窟的斗室暂空着。屋虽狭仄,却有一处不被风雨直落的角落。褚韶华把仅余的几块大洋摊在掌心,盘算日后柴米油盐的秤砣要如何吊稳。程辉连声说用不着她的钱,语气笃定,像为她撑起了一柄小伞。夜色渐深,远处的码头汽笛断续而来。她把苦意咽进喉咙,收拾好行囊与心事,抬眼望去,前路依旧漫长,却因为有人同行,仿佛多了一线温暖的亮光。
风雨如晦的大上海,灯红酒绿的繁华背后,涌动着不为人知的艰辛与抗争。褚韶华以柔韧之姿挺身而出,召集女工一同抵抗不公的束缚,为同侪争取本该属于她们的尊严与权利。胜利之火尚未升腾,她却付出了被工厂开除的代价。骤然失去依托,置身陌生而庞杂的都会,她一时无以为寄;幸而那位年仅九岁的同厂小工友程辉,记得她曾伸出援手,便执意陪她离开,以稚拙却真挚的方式为她谋得一处落脚之所。那是拥挤、潮湿、杂乱的贫民窟,泥土与汗水味交织,破旧的瓦片在雨中低声呻吟,但也正是在这样的角落,她暂时扎稳了脚跟,重新把心安放在一盏摇曳的灯火旁。
程辉的童年,早在四岁那年就被无情切割成孤单的片段。他以乞讨与偷取维持饥肠与寒夜,将日子过得像走钢丝;后来好不容易进了纱厂当童工,然而日复一日的机器轰鸣与严苛管束像铁网一般罩住他渴望自由的少年心。他决定同这份禁锢分道扬镳,转而在街头支起一方小天地,擦亮行人的皮鞋,把光泽变作饭碗。褚韶华看着这稚嫩却坚韧的背影,心底怜悯与疼惜一齐涌上,便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般呵护。她与他,像两枚被风吹散的落叶,彼此取暖,相互扶持,渐渐在彼此的陪伴里点亮了微光。
清晨的上海还带着海风的湿意,褚韶华从最繁华的市中心开始,一步一街地寻找工作。她看见闻氏大药房门前张贴招工启事,刚要走入,店里老板闻知秋笑意相迎,殷勤地递上店里备好的点心。她却心头一紧——她认出此人曾把她当成讨食的乞者,眼底那一丝轻慢令人难以忽略,于是悄然退去,掩去尴尬与怨怼。一天奔走下来,招呼与拒绝交错,她却始终卡在'铺保'这一道门槛上,像没有渡桥的河岸,难以抵达。傍晚归来时,她收起垂下的眉梢,见程辉竟格外得意——这一日他擦了二十双鞋,还带着大米回家,米香在破屋里氤氲成温暖。他听闻她因没有铺保再遭拒绝,二话不说表示愿意帮忙找人担保,只需付出四个铜板,稚气里却有股成年人的担当。
隔日,她鼓足勇气去永新百货应试店员,哪知人事部以没有中学文凭为由当场拒收。她急切解释自己的算术与文墨并不逊色于那些手握文凭者,然而一纸资历的门槛坚硬如墙,她终被冷冷撵出。正挫败之际,耳边忽有清亮的歌声飘来——那是沈部长轻吟的一曲英文歌,音节如珠,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出几句,那首歌曾是夏初教给萱萱的旋律,熟悉得像从记忆深处回返。沈部长以为她通晓英语,唤她上前细问;她坦诚自己不会英文,只是对这首曲子情有独钟。趁此机会,她将自己善于经商、精于盘算的长处娓娓道来,恳请一个试用的门缝,但人事部长依然不肯松口。她回想一路的碰壁,不仅是文凭之困,更有不懂修饰仪容的窘迫。程辉听罢,认真而笃定地提出要为她置办一身体面衣与一双好鞋,只求她教自己识字学文。夜里,她执笔握着他的手,一笔一画写下方块字的骨与韵,写着写着便触及心底那道旧伤——她想起早已离世的女儿萱萱,泪光滚落不止。程辉轻拍她的肩,笨拙地许诺:会一直在她身边,不让她再独自承受风雨。
这一夜过去,梦境如潮来袭。她在惊醒的冷汗里看见父亲与萱萱的影子,握紧被角的手指微微发颤;另一边,程辉在睡梦中喊着'妈妈',她心头一酸,轻轻替他掖好被角。转日,程辉去阿旺所在的浴池干活,机敏地瞅准黛西小姐的衣物与鞋子,打点好让褚韶华换上以便去永新百货再试。黛西平素喜爱泡汤,少则两小时,多则更久,正合他们的时间盘算。彼时永新百货里,闻知秋来挑选钢笔,店员倪香影娴熟地推荐虎头牌,却不料他看都不看便要飘然离去。褚韶华见状,上前要来那支笔,娓娓陈述其优点,眼底光亮不卑不亢。沈部长恰巧路过,驻足观望。闻知秋假意不耐,推称自己用毛笔不使钢笔。她轻嗅之间,闻到他身上萦绕的中草药气息,机警地判断他应是医生,循着职业场景娴熟地描摹使用需求,说这款笔与他格外相称。闻知秋认出了她曾在自家药房门口徘徊,心中一动,遂故意为难倪香影,表示只要她能说出褚韶华的职业,他就当场购买。沈部长见势迅速解围,郑重宣布褚韶华是永新百货新到的店员,纤巧一语便替她扫清障碍。就此,她获得了入职的机会,并主动请求留在文房部,愿把一方案几与笔墨当作新的战场。出了店门,她按捺不住喜悦,轻喊出声,奔走间帽子滑落地面,闻知秋俯身拾起,还以礼数,她却顾不上寒暄,急忙向浴池赶去。
事与愿违,黛西这日泡汤不过片刻便匆匆离场,说家中有事需即刻回去。褚韶华还未归,程辉急得团团转,试图以各样借口挽留她,奈何对方不肯多耽搁。黛西让阿旺与程辉一并去拿衣物,二人只得装作手忙脚乱,故意拿错衣服,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企图拖延时间。终究纸包不住火,黛西盛怒之下,老板也随之严厉惩处程辉,更叫来了警察,局面一度紧绷。阿旺只得把褚韶华换下的衣裳赶紧完璧归赵,以免事态扩大。就在这一连串焦急掩饰里,褚韶华从百货公司出来,欢喜如潮,然而佳绪未延,她一迈入浴池便看见程辉身上紫青的痕迹,心头猛地一沉。她把他背回家,步履艰难而坚定,愧疚如荒草在心底疯长——不仅害他挨打,还让他丢了工作,她喃喃自语,责问自己是否为了一身体面,牵累了这唯一的依靠。
拾起心神,她按时到永新百货报到。初来文房部,她主动向倪香影示好,对方却冷若冰霜,言辞间不乏讥讽。闻知秋又来,提笔退货,说这支虎头牌写起来不够滑顺。她不慌不忙,亲笔试写,仔细辨别墨迹与笔尖的适配,诚恳劝他再试用一周,若仍不习惯,定可无条件退换。她又递上一张优惠券,低声建议以券购入一支派克笔以作比较。闻知秋衡量片刻,当场买下派克,目光中不再是轻慢与试探,而是对她专业与诚意的认可。
从这以后,她在柜台前的每一个夜晚都点灯挑灯阅览,认真研读国内外新款钢笔的资料,熟悉笔尖材质、墨水流速、笔杆平衡的微妙之处。她以扎实的专业与殷勤的服务,将文房部的销售一步一步推至新的高度,首月便超越了倪香影,成了当之无愧的销冠。倪香影面上笑意不再,心里翻涌着不甘——她素来以月月第一自居,甚至赢得'派克西施'的雅号,此番失势难免愤愤。沈部长看在眼里,破格宣布下周便升褚韶华为正式员工,众人纷纷向她祝贺,她唯谨慎垂眸,感念来处;倪香影却嗤之以鼻,一声冷笑落下,空气忽地生出寒意。褚韶华不以为意,把心力放在更关键之处——她送程辉去读书,他在校门口红着眼眶许下誓言,必不辜负她的期望,定要把字写端,把路走稳。临近闭店,工作人员送来新品目录及老品调价通知,流程如常,却隐藏着暗流:倪香影拿到文件后,悄然修改了价格。灯下纸页翻动无声,似在预告一场新的风波将至,而褚韶华站在风口浪尖,既不退缩,也不张扬,只把每一步走得更稳、更亮,将命运的弧线悄悄扳向光明。
晨雾未散,石库门外的汽笛声像一串催人醒悟的钟鸣。纱厂内外,褚韶华挺直了被岁月压弯的脊背,替女工们鼓起勇气,带领她们停下飞转的纱锭与轰鸣的机器,为那一点点本该属于她们的尊严与权利据理力争。风浪骤起,风声里不乏苛刻与恐吓,她却毫不退让。最终,罢工换来的是雪片般落下的解雇通知,她被冷冷地推出厂门,像是一只被城市抛回原野的候鸟。可她目光坚定,仍在心底默念:不屈,便是向生的方向。
阔大的上海像一张华美却陌生的面孔,繁华的表层之下,她举目无亲、寸步难行。幸而有那双稚嫩却敏感的眼睛在黑夜里为她亮起微光——九岁的童工程辉,曾被她护在罢工的队列里,如今反过来扶她一把。小小年纪的他,领着她穿过弄堂与摊贩,拐进拥挤的贫民窟,在一处摇摇欲坠的棚屋里替她安放了疲惫的身与心。这里潮湿、嘈杂、污秽,却在她颠沛的旅途上,成了第一块能踏稳的岸。
程辉的过往,被街头的风刀刻下无数道暗纹。四岁成了孤儿,他靠乞讨与偷食熬过一个个饥寒的夜,后来进了纱厂做童工,日日在尘埃与轰响里耗尽童真。他心野而敏,觉得工厂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他,于是决意上街擦皮鞋,赚来一口热饭的自由。褚韶华看着他,像看到了自己生命里一道被命运风刮起的孤光——心酸、怜惜又心疼。她把他当孩子般看护,他则把她当家人般依偎,两颗在尘埃里摸索前路的心,贴近便有了温度。
为了谋一份体面又能养活彼此的差事,褚韶华天未亮便踏入大世界的盛装与喧嚣,从灯火璀璨的市中心挨门而问。闻氏大药房门口贴着'招工'二字,她正要鼓起勇气迈步进去,老板闻知秋先一步迎出,彬彬有礼,端来新鲜点心。只是那双眼睛她认得——不久前,正是这人把她当作门口逡巡的乞者。羞愤与清醒交错,她悄然转身离开,继续在街道的风里找寻可能。一天找遍,处处碰壁:无铺保,便无人敢收她。黄昏倾倒,她拖着无望的脚步回到棚屋。谁知小小的程辉今天手气极好,擦了二十双鞋,雀跃着捧回一包大米。他得知她因没有铺保再度受挫,认真地说能替她找人做铺保,不过要四个铜板的辛苦钱。那一刻,希望像一盏小小的灯,重新被点亮。
第二日,她到永新百货求职,自信地把自己放在货架下的灯光里,却因缺一纸中学文凭,被人事部冷冷挡在门外。她极力解释自己的算术与文墨并不输那些有文凭的人,换来的却是更快的逐客令。她正欲离开,忽听身旁传来一段清亮的旋律——沈部长正在哼一首教萱萱学的英文歌。她情不自禁跟着轻声应和,那旋律是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沈部长误以为她通晓英文,唤她过去。她诚实承认只会唱这首歌,不懂洋文,但她会做生意,会与人打交道,请求一个试试的机会。人事部仍旧铁面。门,似乎又一次合上了。
走到街角,她照见橱窗中的自己:灰扑扑的衣裳、粗糙的双手、被生活磨钝了光泽。她恍然,这道关卡不仅在文凭,还在一身狼狈。程辉认真地提出,要帮她置办衣服鞋子,只求她教自己识字写字。于是黄昏里的棚屋变成了小小学堂,她握住那只薄茧的小手,一笔一画写下'人''光''路',写到情深处,忽地想起早夭的女儿萱萱,泪水汹涌。程辉抬起眼,笃定地说,会一直陪着她,不让她再一个人往前挨。
夜半风凉,她在梦里见到父亲与萱萱,惊醒时背脊尽是冷汗。隔壁榻上,程辉在睡梦中喃喃喊'妈妈',她心如针扎,轻手轻脚替他掖好了被角。天亮后,程辉到阿旺看管的浴池帮工,趁机将常来泡澡的黛西小姐的衣裙与高跟鞋偷换出来,好让褚韶华盛装去永新百货再试一回。黛西平日里爱泡两个时辰不出,他小心盘算着这段空隙,一切如薄冰行走,既惊且险。
这一日,闻知秋恰来永新百货挑钢笔。文房部的倪香影笑意盈盈,举荐一支虎头牌,话说得天花乱坠,闻知秋却兴味索然,拂袖欲走。褚韶华见状,上前请求借那支笔一用,三言两语之间把一支笔的分量与风骨说出了温度与风采。沈部长路过,驻足观望。闻知秋皱眉,借口只用毛笔,不习惯钢笔。她嗅到他衣袖浅浅草药香,推测他是行医之人,妙语连珠地将这款笔的耐用与流畅与医者的笔记相配。闻知秋认出她正是曾在药房门口徘徊的那个'陌生人',便故意设难:只要倪香影道出褚韶华的'正经职业',他立刻买单。场面一时尴尬,沈部长沉着出手,十分笃定地宣布褚韶华就是永新百货新进店员。尴尬瞬息散去,这扇难开的门竟自此洞开。褚韶华趁势表态,愿留在文房部,从纸、墨、笔、砚之间开始扎根。
而此时浴池那头,变故突生。黛西因家中有事提前出浴,褚韶华尚未赶回。程辉眉间一跳,急中生智搬出各种借口,黛西一概不买账,命阿旺与他去取衣裙。两人只得连番'拿错',往返数趟,终令黛西彻底恼羞。浴池老板火气上涌,当众重重教训了程辉,黛西亦气势汹汹地叫来了巡捕。屋檐之下风云急转,一个孩子的善意与机敏在社会的规条与秩序面前,显得惊惶而渺小。
褚韶华从百货公司出来,心里像放了焰火,恣意明亮。她兴奋得不慎让帽子滑落,恰被闻知秋拾起,淡然递还。她顾不得多言,脚步如风奔回浴池。阿旺见她归来,忙将衣物一件件还给黛西,尽力挽回。她则背起遍体鳞伤的程辉,在喧嚣的市声里一步一步往棚屋走去。喜与忧在她心中相撞,胜任的希望尚在跳动,歉疚如潮却已漫过胸口——是她的冒险,叫孩子挨了打,也丢了浴池的活计。
正式上班的第一天,她把心放低,主动与倪香影示好,换来的却是冷若霜刀的讥诮。没关系,她想,时间会说话。未几,闻知秋来退笔,嫌那支钢笔下水不顺。她接过笔一试,笔尖轻滑,温声劝他再适应一周,如仍不习惯,文房部随时接受退换。她又递出一张优惠券,郑重推荐一款派克笔,耐久、顺手、气度亦佳。闻知秋沉吟片刻,便当场买下。她的眼神宁静而笃定,像一池没有风的水。
日子在忙碌与学习中开出光泽。她把下班后的时间全部化作耕耘,熟读国内外新款钢笔的结构、笔尖材质、上墨机制与保养门道,将一桩小小买卖做出学问与温度。很快,她以专业与热情把文房部的牌匾撑起,销售数据节节攀升,超越了曾经月月封顶的倪香影。后者心生不平,她素有'派克西施'的美名,如今却被后起之秀压过光环。沈部长慧眼识人,破格决定下周转正褚韶华,同事们纷纷道喜,倪香影却冷声一笑,锋芒深藏。
困苦与希望相依相偎,像上海滩上潮起潮落。褚韶华把省下的饭钱攒成学费,郑重地把程辉送进学堂。孩子站在校门前,热泪滚落,郑重发誓要好好念书,不负这份托付与新的生活。就在此时,百货里送来一叠新款目录与老品调价的通知,字里行间是另一场无声的较量。倪香影拿到文件,眼神微微一沉,悄然改动了几处价格。风暴尚未显形,暗潮已在柜台下涌动。褚韶华站在灯光里,抬头望了一眼橱窗外的天色,光明与阴影在她面上游走,她却只是更用力地把笔记本摊开——她懂得,每一次出手,都要对得起自己要去的远方。
在价目表的翻飞纸页间,暗潮悄然涌动。倪香影以轻巧笑意掩住锋芒,在新品与老品的价格目录里暗设机关;褚韶华按部就班地标注价位,看似循规蹈矩,实则心如明镜。待至沈部长面前对账之时,倪香影故作惊慌,一口咬定褚韶华错标价格,言之凿凿地要求开除;谁料沈部长逐条核对,分毫不差,结果令她当场面露窘色。原来,褚韶华早在最初便嗅出不对,她转身求证于黄助理,才知价目表竟被人动过手脚,于是另取一份正规版本以防不测。倪香影趁机让她去搬货,想要偷换覆盖,褚韶华却在侧目之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地记下这笔账,眉目间却留下一句冷冽的告诫:再有一次,绝不轻饶。
风波未息,倪香影又将矛头抬高,她径直去找老板密诉所谓'黑状'。老板对她背后的凭恃心知肚明——公司大股东田家的二公子田同心正是她的撑腰人。权力的天平倾斜,命令由上而下传达:将褚韶华调离文房部。沈部长面上不忍,心底不服,却也难以逆流而行;权衡再三,他定下一个月之期,以业绩论输赢,谁能胜出谁留在文房部。沉甸甸的时间尺被放在两人面前,成败只系十二分努力与三分运数。
黄昏街口,车影如梭。田同心驱车来接倪香影,两人相携去看电影,油门一紧,飞速驶过褚韶华身旁,泥水瞬间溅点她的裙摆。稍后闻知秋赶到,他递上洁白手绢让她拭去污渍,又从古玩市场淘来的中医古籍中翻出几页,诚心求教。褚韶华却言辞清楚、态度坚决——与他无意,劝他切莫痴缠。此时,上海因袭公司刘经理为招女演员而四处寻访,步入永新百货之际,他一眼看中褚韶华的气质与神采,盛情邀约,她不置可否,眉目低垂,只将重心放在眼前的工作与即将到来的业绩竞逐上。
鲜花如潮,田同心特意为倪香影送来花束,又顺手一掷,购下两百支钢笔——这几乎是文房部常月的销额。下班之后,闻知秋依旧守候在门口;刘经理也在此等候,极力劝说褚韶华投身影圈。她心中焦灼,不耐于旁枝末节,只想留在文房部、超越对手。偶尔一瞥间,她看见宣传单上的人——康二妞。澄明记忆顿时泛起波澜,她急切请求刘经理带她去片场。片场里灯影斑斓,导演对康二妞的表演连连皱眉,重拍之际,康二妞在人群中觑见褚韶华,喜极而泣,泪光盈盈,那一场戏竟因此水到渠成。
阔别重逢,心事如潮。褚韶华随康二妞迁居到她的住处,沉默久逾片刻,终于拨开多年尘封的痛楚,缓缓吐露陈大顺的死讯,以及她被逼至绝境、亲手了结陈二顺的真相。那些年积压在胸臆的委屈与恐惧一并涌出,她伏在康二妞的肩头痛哭,泪水打湿衣襟。呜咽里有自救,有告解,更有对明日的渴望。夜幕沉沉,两人彼此搀扶,愿将残破的过往在彼此的温情里一点点缝补。
时间如流水般滑过指缝,十八天转瞬即逝,褚韶华仅售出八十余支钢笔。业绩如寒潮,沈部长动起调岗的念头,欲将她转至人际更为单纯的电光部。她却不肯俯首认输,硬是紧握最后十二天,将资料与样册一一带回家细究。她研读品牌沿革、书写手感、笔尖材质,咀嚼每一条能打动人心的卖点;她不愿将命运交给旁人,不愿用退让换来苟安的平静,心里的火越燃越旺,照亮她接下来的每一步。
为了拓局,康二妞劝她暂且放下心事,赴一场酒会,或可借此打通人脉与声名。褚韶华仍惦念如何多卖钢笔,康二妞便请来报社朋友孙龙吟,愿为她刊登广告、助力传播。酒会只发三百张请柬,她们手里却仅有一张。门卫持章照验,只准一人入内。康二妞将请柬捧在掌心里先行入场,叮嘱褚韶华在外稍候。片刻后闻知秋急匆匆赶来,褚韶华机智一笑,佯称替他检验请柬真伪,趁势夺过,转身步入会所——闻知秋当场哭笑不得,既恼又无奈,只剩原地唏嘘。
觥筹交错之中,褚韶华并不急于寒暄,她以敏锐目光察看来宾衣饰与随身之物,尤其留心他们胸前或指间的钢笔,借由材质、色泽、线条与身份气质相配,以精巧话语进行针对性推荐。人群翻涌之际,她忽然看到夏元的身影,记忆里潜藏的惊惧蓦然攀起,她不敢停留,匆忙上楼欲避其锋,却误入一处暗门,轻轻推开,竟是小赌局的赌场。她正要退身,卢先生叫住了她,神色焦灼,求她在'大'与'小'之间指点一二。她凭直觉押'小',连连翻倍,牌面却频出'大',眼见筹码如雪崩般流失。她安稳心绪不动摇,再次押'小'并加倍翻注,终局一开,灯火摇曳中的'小'熠熠呈现。卢先生一举赢回失地,更赢得五万大洋,他笑得合不拢嘴,连声称奇,感念这份背水一战的勇气与胆识。
短暂的胜利带来灵光一现,褚韶华得出几条推广新思路,急匆匆下楼欲将人脉与兴致一并利用。谁知与倪香影迎面相遇,倪香影已知酒会仅三百请柬,心生疑窦,伸手从褚韶华包里翻出闻知秋的请柬,当众欲令她难堪。田同心远远观望,想要过去看个究竟;康二妞忽地一转身,手中酒杯倾斜,一汪清亮洒在他衣襟之上。有人认出康二妞,慕名相邀同舞,她顺水推舟,将田同心当作挡箭牌,携他一同踏入舞池,裙摆摇曳、生姿曼妙。恰在此时,卢先生及时出现,为褚韶华轻轻挡下这场尴尬与质疑。倪香影想借机扳回一城,却徒劳无功;她回头寻找座位时,连田同心也悄然不见,反倒让她在热闹与喧哗里添了几份失落。
夜色渐深,褚韶华离场回家,见闻知秋依旧在门外守候,于是将请柬完璧归赵。闻知秋邀请她吃宵夜,温言缓语间,简要述及自身经历:苏州名门出身,自幼留洋,世事变迁,家道中落;他便从学徒做起,一步一脚印,终于开出一家大药房。问及她的来处与过往,她只淡淡一语道自己是乡下人,其余隐忍闭口不谈。她心中只念明日的生计与手头的业绩,劝闻知秋莫要痴心相随。临别时,闻知秋买了一支花赠与褚韶华,花香浅浅,落在她掌心,也落在这座城市的霓虹与风尘里,无声诉说着一段未曾起航的情愫与一颗不肯低头的心。
永新百货人声鼎沸,柜台明亮如镜,纸墨香与人间烟火交织。文房部里,价目单如一面无声的战旗,暗藏起落与心机。倪香影手持'新品老品'目录,眼神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悄然游移,她故作从容地递给褚韶华。褚韶华沉着细致,按表逐件标价,笔尖稳准,心却如炬般敏锐——纸张的纹理与标注的笔迹有违常理,她抬眼不动声色,心头已起波澜。回头间,倪香影趁隙将价目表换回,旋即在沈部长面前抖出'黑状',咬定褚韶华错标,言辞尖厉要求立刻开除。谁料沈部长一一核对,分毫无误,堂前尘埃落定。原来褚韶华早察觉不妥,悄然找黄助理核问,黄助理发现价目确曾被人改动,随即递上正本。倪香影意图借搬货之机'偷梁换柱',却被褚韶华尽收眼底——心机暗涌终未得逞。
针锋相对之后,褚韶华不再隐忍,言语不激不厉却透骨入寒,警告倪香影切莫再行此诡计,否则必将与她算个明白。倪香影恶人先告状,转身去老板处告诬,把黑与白倒个干净。老板衡量利害,知晓倪香影背后有公司大股东田家的二公子田同心撑腰,遂令沈部长将褚韶华调离。沈部长义愤难平,又不敢违命,只得寻一法度:以一月为限,以业绩为凭,胜者留任文房部,败者转至他处。话已至此,局面清透,气氛却更加绷紧,像秋天的弦,任何轻触都可能断裂。
黄昏时分,霓虹初上。田同心驾车来接倪香影去看电影,笑语明艳,一路加速,车如箭离弦,从褚韶华身侧掠过,泥水飞溅,洒落在她的裙摆上,洁净瞬间破了相。闻知秋随后而至,衣冠如旧,温雅持重,他取出方巾递给褚韶华,让她拂去污渍,又从随身包里掏出在古玩市场淘来的中医书籍,谦恭求教。褚韶华眉眼淡然,话语如霜,明白告知她并不愿与他有牵扯,劝他趁早死心。风从街头来,带走了尴尬,也让一段尚未开始的心意止步于礼。
这座城市表面繁华,暗底涌动着无数欲念的潮涌。上海因袭公司刘经理走街串巷招募女演员,踏入永新百货,眼神一落便锁住褚韶华,觉得她身上有不常见的光。褚韶华对镜头毫无兴趣,只把心力系在文房部的战局上。田同心意气风发,送花示爱之余又囤购两百支钢笔,轻描淡写间就顶了文房部一个月的销量。傍晚收工,闻知秋来接人,刘经理守在门口苦劝不止,褚韶华满心不耐,志在超越倪香影,哪管他人巧言。无意间,她目光掠过刘经理递来的宣传单,纸上熟悉的影像赫然印着——康二妞。心底一阵翻涌,她压不住激动,当下请刘经理引路去片场。
片场灯影交织,戏台上情绪进退之间自成风波。康二妞正在走戏,导演不甚满意,声线里带了火。第二次起场,康二妞在人群的缝隙里忽见褚韶华,刹那间热泪盈眶,所有堆砌的情感自然流淌,镜头一过而满分。帷幕后,二人久别重逢,哽咽化作拥抱,激动如潮涌来。褚韶华搬去康二妞的住处,以夜为幕,把埋藏多年的隐痛逐一揭开:陈大顺的死讯如刀,陈二顺的命丧于己手如雷,她把这一路的委屈与惶恐倾泻而出,抱着康二妞大哭,不再强自拎稳,任泪水冲刷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去。
时光一晃十八日,文房部的盈亏被数字冷冷记录。褚韶华仅售八十余支钢笔,沈部长见势不佳,提议把她调到人际简单的电光部,以免再受掣肘。她不甘就此认输,眼中的光重新聚焦,暗暗立誓要在剩余的十二天里实现逆风翻盘。夜里,她把钢笔的资料一摞摞带回家,拆解笔尖、墨囊、材质与工艺背后的差异,试图把冷硬的商品变成流动的故事,以触动人心。
康二妞出于关切,诚邀她参加一场上流酒会,既拓人脉也寻机遇。褚韶华却仍心在销售,盘算如何借势为钢笔造势。康二妞联络报社的朋友孙龙吟,商量以版面和字眼为利刃,替她做一波漂亮的广告。酒会当夜,礼服摇曳,珠光流转,她们到了门口才知只有一张请柬,门卫规矩森严,只许一人入内。康二妞把请柬握在手里先行进入,嘱褚韶华稍候。闻知秋匆匆赶来,褚韶华忽生一计,谎称代为检验请柬真假,轻巧夺过他的请柬,转身顺势入场,身后闻知秋无奈苦笑,既气又好笑,只能拱手让她。
场内人潮如织,香槟、笑语与音乐的泡沫轻盈升腾。褚韶华不急于寒暄,她以一双审慎的眼睛观察来宾们袖口或胸前夹带的钢笔,辨识材质与风格,于合适之时低声推荐,语气温润而专业,点到即止却深中肯綮。忽然,她瞥见夏元的身影,心脏一紧,脚步匆匆向楼上逃避,却误入一间赌场。牌桌气味陡变,赌客散乱,灯光下的筹码像小山。卢先生正焦眉,见她便唤住,希望她替他押大小。她随性选了'小',结果又输。她不服气,信誓旦旦要帮他把刚输的筹码赢回来,次次仍押'小',并劝卢先生加倍下注,却一连数把都开'大',卢先生的筹码像雪融一般消退。最后一回,她咬牙坚持'小',骰子落定,终于开小,卢先生一口气赢回五万大洋,翻盘之势惊人,不仅悉数夺回失地,还大赚一笔,笑意铺满额角,握手连连,欢喜几乎溢出。
赌桌惊险过后,灵感骤至。褚韶华理了理衣襟,急匆匆下楼,恰与倪香影迎面相对。倪香影得知本次酒会仅发三百张请柬,疑心她冒名顶替,便当众伸手翻她的包,硬是从中掏出闻知秋的请柬,意在让她颜面扫地。田同心闻声欲上前一观究竟,康二妞故作轻佻,把一杯酒倒在他衣襟,以嬉笑化尴尬。就在喧闹里,有人认出康二妞这位荧屏新面孔,热情邀请共舞,康二妞顺势把田同心当作挡箭牌,二人携手入场,舞步翻飞,把尴尬轻轻踩在节拍之下。
危局之中,卢先生及时走来,言语从容,替褚韶华解围,将刚才在赌场翻盘的事娓娓道来,令众人对她另眼相看。倪香影原想趁机羞辱,岂料碰了一鼻子灰,回到座位才发现席位已糊,田同心也不见踪影。尘嚣散去,褚韶华悄然离场。门外夜风清冷,她看见闻知秋仍在原地守候,仿佛一盏不移的灯。她把请柬还给他,道一声抱歉。闻知秋不计前嫌,邀她吃一顿宵夜,灯下谈起身世:出身苏州名门,少年远洋求学,后家道中落,只得从学徒做起,再辗转开了家大药房。言至此,他目光诚恳,想知道她的来处与归途。
褚韶华却将往事紧紧关在心门之后,只淡淡地说自己是乡下人,不愿多谈。她把精力都投向赚钱与迈向稳妥人生的路,劝闻知秋对她的情意及早了断。话语不重,却是坚定的分寸。席散时,闻知秋在路边小摊精心挑了一支花,递给她,不言深情,只以一朵花替他把话说尽。夜色如水,街灯微黄,每个人都在各自的方向上奔走——有人凭权势,有人以心计,有人靠专业与克己,相逢与别离在灯影中更显冷暖分明。褚韶华握紧那支花,眼神里是未竟的斗志,也是风雨后仍要挺立的清醒。
永新百货的灯影流光间,闻知秋举步踏入,目光却在不经意间被倪香影的明艳风姿牢牢捕获。她举止妩媚、神情骄矜,仿佛在这繁华楼层里自带一圈光晕。闻知秋偏生少年意气,故作挑剔,言辞刁钻,欲以难题试人。恰在此时,褚韶华着一袭黛西品牌的黑色洋装,沉稳而明澈,步履犹如水面轻波,却以娴熟的观察与精湛的销售手腕,将一支看似平平无奇的钢笔赋予品格与故事,巧妙地化解了尴尬。闻知秋先是被她的专业折服,继而在她柔中带刚的谈吐里心神荡漾;待转身去退笔之际,褚韶华从容以理,既劝留原笔,又以优惠券相激,俐落间再促他买下一支,令闻知秋刮目相看,从此把这位女子的名字谨记心头。
自那一日起,闻知秋一腔热诚化作穷追不舍的脚步。他坦陈心意,亦以仕途相许,邀请褚韶华赴闻氏大药房,承诺翻倍薪资、灿然前景。褚韶华心中波澜暗涌,却终究不敢轻应:她肩背过往阴影,老家祁州的人皆以为她曾跳崖亡故;在人命与名节的双重桎梏下,中药行业对她如地雷地带,不容轻犯。面对闻知秋的盛情,她只好当面拒绝,眼神却不免流露出一丝惆怅。闻知秋并不气馁,他像是一名耐心的园丁,执意要在石缝中探出一枝春芽。
岁月在工作中悄然滑过,褚韶华依旧勤谨沉潜,日日打磨专业,夜夜思量新局。一次在赌场的观察激起了灵感之火,她以'关扑'之术开辟新路:将价位各异的文具打包销售,令顾客在未知与惊喜之间开出红利,宛如抽取盲盒般充满悬念。她第一次试卖,便吸引了人潮涌动,物超所值者喜笑颜开,楼层气氛也被这股新意点亮。沈部长慧眼识珠,倾力支持,不但备足货源,还专人协助。褚韶华稳如砥柱,既能操盘新策,又能把控细节,在她的手里,生意仿佛有了温度与灵魂。
当情场与职场的暗涌交织到一处,倪香影心底的酸涩与妒火一并翻涌。她多次致电田同心,却被对方冷冷拒绝;下班后远远望见他同康二妞共车离去,更是气势汹汹、怒火中烧。回到百货,她不由分说便将一记耳光落在褚韶华脸上,认定她暗地使唆,让好友康二妞勾引田同心。褚韶华攥住对方手腕,眼神一瞬凌厉,但下一刻,她便觉脉象之异——那是一缕喜脉的讯号。她记得不久前倪香影曾躲在角落呕吐,颇似妊娠之状,于是她克制着没有还手。同事们闻声而至,将两人分开。沈部长追查原委后,严厉训诫并处罚倪香影扣一个月工资。倪香影不服,要去找马总讨说法,却被告知此为马总的定议,她只得怒摔门扉,怨气横生。
另一边,康二妞的新片《纪江》上映,星光初绽。记者孙龙吟奉命采访,言谈之间不掩欣赏与倾慕之意。康二妞却清楚自己的心:她渴望更好的生活与更灿烂的舞台,而孙龙吟眼下难以给予,她不愿耽误彼此。褚韶华见机,便坦然道出今日所遭与倪香影怀孕之事,劝她远离田同心,莫沦为下一名棋子。康二妞却不愿松手,她知道田同心是一棵能摇得出银票的树,眼前的利益使她迟疑不决。褚韶华想起那不稳的脉象,担心胎气不固,暗暗决定抽时再去点醒倪香影。
一月之约已到,账册翻开,输赢见分。纵然褚韶华使尽浑身解数,销售额却仍落后倪香影一筹,若非田同心大手笔购下两百支钢笔,她本该遥遥领先。她向来勇于承担,愿赌服输,当场收拾物件准备离去。倪香影冷嘲热讽,言语不留余地,甚至扬言要把康二妞也逐出永新。褚韶华忍辱,仍温声相劝让她即刻去看诊,莫要轻视身子,倪香影却以为无妨,置之不理。当晚风云骤变,褚韶华反因才能破格被提为楼层经理。倪香影闻讯大为不甘,偏又迎来雪上加霜——田同心托人送来分手信,她气急攻心,当场晕厥。同事与褚韶华忙不迭将她送医,遗憾的是胎儿终究没能保住。
夜深时分,田同心送康二妞归家。门前昏黄灯下,褚韶华已守候良久,她将倪香影流产之事细细告知,言辞恳切,劝康二妞早与田同心划清界线。康二妞却信心满满,坚称自有手段令田同心为她倾倒。风中的花束暗香飘送,闻知秋再持鲜花到访,仍不改初衷,再劝褚韶华跳槽,许以更广阔天地、凤翥龙骧之势。褚韶华却将他热情按下,以冷静与沉默回应,拒绝了这份看似锦上添花的邀约。
人情如棋盘,回合即变。田同心设筵,邀司长周洁仁偕夫人以示交好,康二妞为座上宾。她一眼认出周洁仁——昔日北京青楼的常客,那时他尚是议员。周洁仁亦有所回想,话头宛转却紧追不放;奈何夫人在侧,康二妞只得极力否认,遮掩旧事。宴后她一颗心七上八下,急奔回去求褚韶华支援。看着报纸上对周洁仁'清正廉明'的宏词赞誉,褚韶华心念电转,谋划出一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记者发布会上,康二妞刻意以姿态撩拨、言笑生香,令周洁仁窘迫不堪。她要与他一刀两断,却趁机以往事相要挟,开口便是五十块大洋的封口费,否则就将他的风流旧痕与怪癖大白于众。周洁仁一时囊中羞涩,只得允诺三日内凑齐。其后他将田同心召入,吐露康二妞出身烟花之地,暗示其人不可靠。田同心心生疑窦,为求真相,决定设宴当面对质。康二妞早有准备,临战不乱,答问如流,还反客为主,追问周司长在北京的红颜知己。话未至穷,有人递来一封信,周洁仁看罢大惊,匆匆离席。
夜幕下,褚韶华换上康二妞那身衣裳,于路灯下如影如魅,静静伫立。周洁仁在灯光的剪影中似见旧梦重返,心头惶恐,急转身奔回酒店,却在大厅看见康二妞正从容弹奏钢琴——琴声如银线,缠绵而清澈。一来一去的错位让他如遭当头棒喝,旧识之说顿作烟云,疑虑灰飞;田同心也随之心安,将此前的狐疑尽数放下。酒食已毕,夜色温柔,康二妞送田同心至车前。他迫不及待许以婚约,取出母亲遗留的翡翠戒,当场赠她作信物,誓言笃定,眼神熠熠。
车灯渐远,街角微凉。康二妞把人安稳打发离去,旋即换回那套衣裳,面色凝定,去与周洁仁清算未竟之账。欲望、名声与权势在她的眼里不再只是故事的背景,而是可被精密编织的筹码。至此,一桩看似简单的风波,已然是众人心术与谋略的交锋:有人以情动人,有人以理制胜,有人被名利蒙蔽,有人以清醒自渡。永新百货灯火长明,浮生万象之中,不同的人心在同一个夜里照出截然不同的色泽。
永新百货灯火璀璨、人潮如织之日,闻知秋踏入店门,目光便被倪香影的明艳风华牢牢牵住。他不动声色,偏要挑刺设难,言语里带着贵公子的轻薄与逞强。就在这时,褚韶华着一袭黛西的黑色洋装,从容现身,如墨色流光,沉静又锋利。她以细致的观察与娴熟的销售手腕,将一支原本被嫌弃的钢笔巧意翻转,娓娓点破其材质与工艺的精妙,复又以优惠券牵引购买心理,不但让闻知秋留下原笔,还顺水推舟让他又添购一支。闻知秋先是心生折服,而后竟在她眉宇间撞见心动,自此念兹在兹,难以自遏。
自那日起,闻知秋追随不弃,直言心意,更为褚韶华开出重金之邀,盛情请她到闻氏大药房任职,许以双倍薪酬与广阔前程。褚韶华心中一动,却又冷风回骨——她背负着旧案的人命,祁州乡人皆以为她于断崖湮灭,从此再不愿涉足中药行当,以免掀起风波。她当面婉拒这份笼络,闻知秋却并不死心,反愈挫愈勇,态度由轻佻转为笃定,像一股温柔又固执的潮,一次次拍打她的心岸。
褚韶华在永新百货任事,不以一己之境遇为辞,埋首钻研生意门道。某夜入赌场观局,见赌桌上心跳与概率相互勾连,灵光乍现,融会贯通出'文具关扑'的新法——以高低不同的文具打包售卖,让顾客以小博大,既有惊喜也有实惠。首日试卖便掀起抢购热潮,顾客争先恐后,抽到物超所值者喜不自禁,仿佛打开一只看不见底的盲盒。沈部长对她的胆识与巧思大为赏识,不但备足货品,更派人助力,将她这套玩法推向更大的场面,百货的走廊因此格外热闹,像被点亮的夜市。
风头正劲之际,情场暗潮突起。倪香影心系田同心,连日拨号,却被冷冷拒绝。她下班追至街口,遥见田同心与康二妞并肩上车,妒火中烧,径直闯到百货质问褚韶华,指桑骂槐又动手相向。手掌将落未落之际,褚韶华一把擒住,指下脉搏跳动紊中透喜,她一念及此前倪香影曾于角落里干呕,登时心下了然:极可能有孕。念及此处,她收住力道,不与还手。同事闻讯赶来拉开双方,沈部长迅即处理,严厉训诫并罚倪香影一个月薪水,且明言此乃马总之决定。倪香影怒而摔门,委屈愤懑无处安放。
另一边,康二妞新片《纪江》上映,风头正盛。记者孙龙吟受命采访,言辞周到,目光却透着少年般的真诚与爱慕。访毕,他试探问及情感所求,康二妞轻巧搪塞,漂亮的笑容下藏着对更优渥生活的渴望。褚韶华看出孙龙吟心动,也明白康二妞的步步为营,于是点破今日风波缘由,又将倪香影喜脉之事低声相告,劝她远离田同心,莫走前人覆辙。奈何康二妞衡量利害,仍不愿斩断这条看似通往富庶的藤蔓。褚韶华心有牵挂,只记下倪香影脉象不稳,暗暗思量,择日当面相劝。
月度业绩的较量转眼至了末尾。褚韶华尽施十八般本领,仍被倪香影以微弱优势压过,关键时刻竟是田同心一口吃下的两百支钢笔,扭转了分数天平。褚韶华坦然认输,收拾物什准备辞行,倪香影却话里话外充满讥讽,连带放言要让康二妞也卷铺盖走人。临别之际,褚韶华只留下一句善意提醒,请她尽快去做身体检查。谁知命运忽拐新弯,管理层认定褚韶华之才干与格局,反而破格提拔她为楼层经理。此消彼长间,田同心又派人给倪香影送来分手信,她急火攻心,当场昏厥。众人火速送医,可惜一场劫波,腹中胎儿终究没能保住。消息像冷雨,砸在人心发痛。
夜深灯微,田同心仍旧陪康二妞归家,门口却见褚韶华伫立等候。她把倪香影流产之事一五一十告知,言辞恳切,劝康二妞早做打算。康二妞执念难解,仍坚信终能牢牢牵住田同心的心。翌日,闻知秋抱花而来,再度盛邀褚韶华,承诺她可在闻氏大药房步步高升,位至人上。褚韶华冷淡以对,拒绝得坚定而温和,如同拉上窗扉,不让风月侵染半分。
不久,田同心设宴招待周洁仁司长与夫人,康二妞随行作陪。一入眼,她便认出这位官场名流曾是自己北京旧时去处的常客,那时他不过议员;而周洁仁也似有所忆,趁隙追问。康二妞含笑否认,装作素昧平生,场上只得按下不表。宴散之后,她急急回去求助褚韶华,惧怕旧事被揭,身世崩塌将不可收拾。褚韶华翻看报纸,见周洁仁以清正名世,心念微转,当下拟定一计——以其所矜者为柄,使之自缄其口。
记者发布会如期举行,康二妞照计行事,先以言语暗示,再以风情试探,将周洁仁逼入'名声'与'欲望'夹缝。她借机索要五十块大洋,言明若不从便将旧日风流、市井小癖,连同当年点滴来往,一并抛入报端。周洁仁进退维谷,手头一时拮据,只得允诺三日内付清。旋即,他将田同心唤至办公室,低声告以康二妞昔日青楼出身。田同心闻之狐疑渐起,为求真相便安排一场当面对质的宴席。谁料康二妞早做功课,谈吐周全,不但滴水不漏地驳回质疑,还反客为主,倒问起周司长彼时在北京的红颜知己。话头正转,有人匆匆递上书信,周洁仁看罢失色离席。
夜色中,路灯清寒。褚韶华穿上康二妞那一身衣裳,在光影交界处静立,恍若旧事化形。周洁仁陡觉背凉,急急回至酒店,见大厅里康二妞端坐于琴旁,十指起落,音符澄澈,举止从容,仿佛清白本色从未蒙尘。至此,他对她的怀疑尽数烟消,田同心也放下心头芥蒂。酒尽灯阑,康二妞送田同心上车,后者迫不及待吐露婚意,还将母亲遗下的翡翠戒指郑重置于她掌心,许诺山盟。待车影淡去,康二妞换回那身衣,独自踏向另一个约定的夜——她要与周洁仁了断这桩被迫的牵扯,用更锋利的方式,守住自己得来不易的体面与向上之路。
黄昏渐沉,康二妞送走田同心,心底暗自打起主意。她换上一身极易辨认的衣裳,径直去了周洁仁家楼下,言辞锋利,话里话外尽是要登门'拜访'正室的威胁。周洁仁见势不妙,只得赔笑递上五十两银票,软语相劝,方才将这位'阎王债主'送离。风声偃息的表面之下,一盘更大的棋局悄然展开。
另一头,褚韶华早已布下局面。她梳妆成康二妞的模样,等候在酒店外,孙龙吟则换作迎宾,悄然为她打掩护。两人合力设法传话,引得周洁仁急匆匆出门。周误以为'康二妞'又为钱来,神色慌张,连滚带爬地回到大厅。推门的一瞬间,琴音清越,台上'康二妞'正十指飞扬,姿态从容,周洁仁悬了许久的心这才终于落地——对她身份的所有怀疑,尽数被这曲子洗净。借此一着,康二妞的名声也顺水推舟地'洗白',并顺势从田同心处拿到定情信物,回到住所时喜不自胜,第一时间向褚韶华报喜。唯独孙龙吟,笑里藏着苦涩。他对康二妞情深意切,她却志在与田同心结缘,更要他在报纸上为这桩订亲大肆张扬。孙龙吟强自按下心头澎湃,点头应承,苦楚只得独自咽下。
旋即,一件振奋的消息传来——三寿帮被一网打尽。二秃子招供当年被挟持之恨未消,一怒之下害死陈夫人、萱萱与陈二顺。噩耗再现,褚韶华再强的镇定也瞬间崩塌,她泪如断线,悲怆涌至胸口。然而冥冥之中又仿佛天道昭彰:她背负的'杀陈二顺'之名在此刻得以洗清,终于可以堂堂正正以'褚韶华'之名站回人前。孙龙吟忍着不舍,仍为康二妞送上祝福,康二妞感念他一路相助,允诺此生做个患难与共的好朋友。泪痕未干之际,褚韶华叮嘱孙龙吟,再替她四处打听宋萍的消息。
次日清晨,雾气未散,褚韶华便登门拜访闻知秋,直言愿入闻氏大药房出力。她并不掩饰自己的雄心,除去闻知秋开出的条件,另添一条:要闻氏一成身股。闻知秋审度良久,爽快应允。转眼之间,沪上各家报纸争相刊登田同心与康二妞订婚的消息,记者蜂拥堵在田同道父子车后,穷追猛问,然而两人闭口不答。褚韶华翻阅报纸,讶然看见田同心过往交往女子的名单,她言辞诚恳,劝康二妞多些慎重,甚至以倪香影的遭遇为鉴,提醒风头之下暗流不浅。康二妞却不以为意,志在乘风上青云,心如磐石,难以撼动。
上任之初,闻知秋亲自引她熟悉闻氏内外。走至后院作坊,药香扑鼻,几案井然,褚韶华恍惚间仿佛回到陈记药铺的旧光景,昔日点滴扑面而来,令她五味陈杂。闻知秋目光如炬,看出她胸臆中的不凡抱负,当即允诺要为她搭起更大的舞台,同心协力,将闻氏打造成全上海首屈一指的药号。此后数日,两人并肩走访沪上诸大药铺,闻知秋逐一评剖其长短、观其脉络。他胸中已有蓝图——意与上海最大药商田记联手,研发'清神丸'。彼时他本欲在酒会上与田同道商谈,奈何请柬阴差阳错被褚韶华取走,此番便干脆派她亲自出马。褚韶华略有迟疑:田记的西洋补脑丸早已家喻户晓,何须多此一举?闻知秋笑而不答,只言她必能不辱使命。
消息自有渠道可寻。托康二妞从田同心处打探得知,田记如今由田同道全权执掌。褚韶华择日登门,谁知田同道接连与友人通话,对她爱搭不理。静待片刻,她'失手'碰翻笔筒,清脆一响,这才逼得田同道挂断电话。寒暄未及,她便干净利落地切入正题,陈述'清神丸'的配伍与潜力。谁料田同道嗤之以鼻,言辞中满是不屑:田记的西洋补脑丸销量节节攀升,哪来与他分羹的道理。褚韶华并不后退,她淡定指出补脑丸功效有限,赚得不过是广告声浪;若要基业长青,不可只恃虚名。几句直指要害,反将田同道激怒,索性下逐客令。临别之际,她仍将清神丸样品留在案上,转身便走。谁知背后'叮当'一声,那瓶子已被随手摔在地上。褚韶华指节发紧,胸中委屈与愤懑翻涌。
甫出门口,街巷风声招展,她一路行至'橘井堂',遂鼓起勇气推门而入。未曾想掌柜竟是旧识夏元。多年不见,他第一句话便是诚邀她入伙。褚韶华婉转谢绝:她已在闻氏占有股份,暂难轻举妄动。客套之外,她直指'橘井堂'与田记之间的致命差距——缺一味镇店独家秘方。若能与闻氏联袂推出'清神丸',借势打造品牌壁垒,自可另辟蹊径。橘井堂掌柜梅三度当即发问:既然良药在手,为何不去找田记?褚韶华坦然相告:方才已被田同道拒之门外。夏元行色匆匆,尚有要务,临行前允诺会认真权衡此事。
回到闻氏,褚韶华将田同道的冷横与粗鄙逐一细述。闻知秋并不惊讶,他早知对方为人。褚韶华胸口那口闷气再也压不住,发誓要将今日所受的一切羞辱连本带利还回去。转眼,梅三度来电,邀闻知秋翌日就合作一事详谈。闻知秋这才得知褚韶华已提前与夏元接触,颇为讶然她居然识得此人。他也隐隐觉着,这二人之间似有过往渊源,只是按下不表。
与此同时,夏元定下方向,口授梅三度:将闻氏底稿尽数梳理,并派人探询一位远在法兰西的故交近况。翌日交谈在即,褚韶华先一步与闻知秋约定细则,谨慎叮嘱需留意的谈判火候与话术分寸。谁知行至橘井堂门前,闻知秋见其门面不大,便顺口对药品与陈设评头论足,话语虽不重,却字字入耳,偏生被梅三度尽收眼底。待客人散尽,夏元方才现身,开门见山:愿意在橘井堂上架清神丸,但不能再沿用闻氏的牌子,药材也须按橘井堂的标准与渠道把关。褚韶华眼神一紧,轻声示意闻知秋莫要轻易应允——品牌与原料,皆是攸关根本的筹码。闻知秋沉吟片刻,却一口答应下来,仿佛胜券在握。褚韶华气结,话到舌尖化作叹息,只得暂且收住锋芒。
场面上云淡风轻,席间却波诡云谲。合作的门缝被推开了,但究竟谁能掌住品牌话语权,谁能坐稳配方之椅,还远不是一句'好'字可以定夺。褚韶华背负着洗刷既往的伤与痛,心里明白,若要在这药业江湖立足,靠的不是侥幸,而是谋略、定力与一步也不许走歪的底线。她看向夏元,旧识的眼神深处藏着难以言说的过往;转头再望闻知秋,合作伙伴的笑容里亦有各自的算盘。至于田记与田同道,那被他轻蔑摔在地上的清神丸小瓶,仿佛正无声地发出回响——轻慢的代价,迟早要有人来买单。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心底已经在下一盘更大的局:一面要护住配方与品牌,一面要借橘井堂的渠道试水,更要留待将来与田记再度过招时,有十足的筹码与底气。
而报端上,田同心与康二妞的订婚依旧热闹非常,花边旧闻翻来覆去,惹人侧目。康二妞不惧流言,仍在风口上举步不退,她相信,自己终能登堂入室,立于光明。孙龙吟把所有的祝福都藏在了报版的字体里,苍白无声。世事的齿轮继续转动,或快或慢,或轻或重,各自碾过每个人的选择与命运。待到清神丸真正问世的那日,谁是棋手,谁是棋子,谁又能笑到最后,且由明日来见分晓。
康二妞目送田同心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心念一转,便换上那身最惹眼的衣裳,轻快却又带几分挑衅地出现在周洁仁家楼下。她不疾不徐,言辞间暗暗逼迫,扬言要去叨扰他太太。周洁仁素来怕事,忙不迭从抽屉里摸出五十块银票,赔笑相送,方把这位活泼伶俐又让人头疼的姑娘打发走。与此同时,褚韶华另辟奇计,乔装成康二妞的模样来到酒店外,孙龙吟换作迎宾,稳稳为她遮挡去路人的目光。她让人传话将周洁仁引出门来,周误以为'康二妞'前来索财,吓得缩回酒店。刚一进门,望见里头那位正端坐钢琴前的康二妞,风姿无二、笑意盈盈,他对康二妞身份的疑心顷刻化作烟云。康二妞不仅顺利洗白,还借势拿到了田同心的定情之物,喜不自胜地回去与褚韶华分享。孙龙吟站在一旁,心里潮涌起伏,明明情根深种,却只能听她兴冲冲地谈婚事,甚至要他在报上铺天盖地地宣传,他口头应承,心里却苦涩如药。
好消息也在此时传来。康二妞与孙龙吟告诉褚韶华,三寿帮已被连根拔起,二秃子落网坦承,为报当年被劫持之辱,一怒之下杀了陈夫人、萱萱和陈二顺。真相如利刃破雾,褚韶华再难自持,失声而哭。肩上的冤屈终于落地,她不必再背负'弑人'的污名,终于能堂堂正正以'褚韶华'之名行走人间。孙龙吟强压心中惆怅,仍向康二妞送上祝福;她由衷感谢他一路扶持,约定这一生做最好的朋友。褚韶华则借此向孙龙吟托付一桩心事,让他打探宋萍的下落,情与义在沉默里更添分量。
翌日清晨,褚韶华踱步进闻氏大药房,与闻知秋同坐相谈,略述愿景与条件。她在他开出的待遇之外,又补上一条要闻氏一成身股。闻知秋眉梢微挑,毫不犹豫就应承下来。此时上海的各家报纸已把'田同心与康二妞订婚'的消息推至版面要处,记者长枪短炮围追着田同道与田同心,问得蜂拥热烈,他们却闭口不言。褚韶华翻看报纸,只见其中竟罗列田同心过往女友的名单,字里行间热闹非凡。她劝康二妞谨慎从长、莫要只凭一时欢喜,将倪香影的遭际当作前车之鉴。康二妞却不屑一顾,心里有一把攀登之梯,认定只要抓住田同心,便能更快地抵达云端。
新职初始,闻知秋早早守候,领着褚韶华在店堂、库房、后院作坊间穿行。药柜里陈列的瓶罐与木案上的秤砣,让她想起昔日在陈记药铺的日日夜夜,那些熟悉的药香在记忆里翻涌,酸楚与不甘一齐涌上喉头。闻知秋看得分明,笑言她胸中有丘壑,承诺必让她尽情施展,将闻氏大药房打造成沪上第一。他又拉着她马不停蹄地走访各家药号,逐一评点优劣,末了道出心中盘算:想与全上海最有势能的'田记'合作,合力研发清神丸。上回酒会他原想与田同道当面详谈,奈何请柬被褚韶华半路截走,错过良机。此际便派褚韶华出面游说。她略感为难:田记的西洋补脑丸已家喻户晓,何劳外药来分一杯羹?闻知秋却一派笃定,认她是破局之人。
几番打听,康二妞从田同心处证实田记真正的舵手是田同道。褚韶华即刻整装登门。人到门口,田同道正与友人电话闲话,不把她放眼里,任由她在椅边久等。她指尖轻碰笔筒,哗然一声,铜笔滚落,田同道方才抬眼,淡淡一笑,挂断电话。褚韶华不急不躁,推介清神丸之功效、方源与可验证的疗绩。田同道嗤笑不屑:'我田记的西洋补脑丸卖到断货,何须他药?'她直言不讳,指出补脑丸功效短浅,声势全仰仗铺天盖地的广告;药之为道,终究还是疗效为王。她软硬兼施,规劝合作,话锋一转,激得田同道脸色一沉,粗声逐客。临别时她仍将清神丸留在案上,期望他日翻阅。岂料他随手一掷,瓶身叩在地上,发出脆响。褚韶华胸口一热,怒与委屈交织,终究抬步而去。
转出巷口,橘井堂的匾额映入眼帘。她略作踌躇,还是推门而入,欲试试清神丸的另一条去路。谁料掌柜竟是旧识夏元。重逢无声胜有声,夏元当即相邀她来橘井堂共襄新业。她婉拒:如今在闻氏握有股份,诸事难以两头兼顾。她旋即开门见山,指出橘井堂与田记的差距不在门脸与行销,而在未能拥有足以镇店的独家秘药。若能与闻氏联手清神丸,不啻破局之招。掌柜梅三度闻言不解,追问缘何不去找田记强强联合。褚韶华略一沉默,爽快承认方才已在田记碰壁。夏元看看表,正要赴会,临行前允诺会认真筹思此事。
回到闻氏,她把田同道方才的冷横与粗蛮原原本本述来,眼中的光由委屈渐次转为倔强。闻知秋对田同道的脾性早有耳闻,并不惊异。她握紧拳头,誓言今日在田记吃下的亏,来日要一分不差地赢回来。这时电话铃响,是梅三度约第二天详谈合作的细节。闻知秋这才知道她已提前拜会夏元,不免惊讶二人竟有旧交。夏元为人低调神秘,闻知秋暗暗揣测二人渊源,却不点破。另一边,夏元拍板决意与闻氏尝试合作,命梅三度把闻氏底稿资料通盘梳理,且吩咐顺带打听那位下厨远赴法兰西的近况,诸事做得滴水不漏,风格依旧稳健。
谈判之日,褚韶华先一步抵达橘井堂,把会面要点与退让边界逐条提醒闻知秋。当两人踏入店门,闻知秋见橘井堂门脸不大,便对其药品陈设与门风指指点点,话中带刺,梅三度立在旁,神情不动,心里却已记下几分。夏元送走客人,这才从后堂缓步而出,举止从容,与闻知秋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若要在橘井堂售卖清神丸,需改头换面,不再用闻氏的牌子;且所需原料也要由橘井堂自行把控。闻知秋几乎未作犹疑,逐条应下。褚韶华心里一紧,方才欲言相劝,却见他已将话拍板,她只得将满腹担忧咽回肚里,转而收拢神色,继续在细节处把控,用最少的让步换回最大限度的试水机会。
兜转之间,人情冷暖与商海风云交织成网:一边是报端聚光映照下的订婚风波,情感与野心互相拉扯;一边是药号林立的沪上江湖,门第声望与方药疗效短兵相接。康二妞借势高飞的心思赤裸明亮,孙龙吟的苦情隐忍如潮不语;褚韶华则以一腔不服输的韧劲,在侮辱与怀疑间叩问前路,用清神丸这枚棋子谋一盘更大的局。人心、名利、道义三线交织,每一步都在险滩上踏稳,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可正是在这火与水的试炼里,诸人的真性情慢慢显出:有人逆风起,有人浪里沉,有人学会把泪收拢在笑意背后,把刀藏在绸缎袖中,继续向前。下一刻,该遇的对手仍要遇见,该付的代价也终要付清,而这场围绕爱情、清誉与生意的漫长较量,才刚刚铺开。
导演:余丁
编剧:苏晓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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