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平原、古平文兄弟二人护着几筐兰雪茶,辗转跋涉来到气象森严的京师。万茶大会正在六王爷府内隆重举行,天下名茶齐聚一堂,然而他们手中既无名帖又无腰牌,只能从偏门入内。恰在此时,皇太后慈禧微服乘舆,由一众太监簇拥着自偏门而入。古平文性情爽直,忍不住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断言兰雪茶必定拔得万茶大会头筹。慈禧听闻此言,心中好奇顿起,旋即示意身边太监,将兄弟二人一同带入王府深处。
进入府中后,兄弟俩却再次被侍卫拦下,被告知还需再缴五千两银子才可真正入场参赛。古平原历来精打细算,又看出这场大会银气逼人,不愿再做冤大头,只得在王府中踱步寻觅另外的机缘。此时的慈禧在后花园凉亭中散心,偶然远远瞧见这两个举止拘谨却又不卑不亢的青年,便命太监小安将他们唤到跟前,准备亲口品评那被形容得天花乱坠的兰雪茶。
与此同时,前厅内的万茶大会早已如火如荼。各地茶商纷纷搬出压箱底的手段:胡老太爷竟把茶树连根带来,当场采摘、炒制、冲泡,务求以'现炒现饮'展现茶叶本真;四川峨眉山的茶商则别出心裁,让泡茶师现场炫技,以刀工、火候与水流之妙吸引众人目光;李万堂更不甘示弱,庄严呈上李家名震一方的金丝龙茶,一时茶香氤氲,宾客赞叹声不绝于耳,场面热闹非凡。
古平原、古平文来到凉亭前,小心地将携带的茶具一一摆开,又托小安去王府取来炭火生炉。古平原只觉眼前这位女子仪态雍容、衣饰华贵,却并未意识到她的真正身份,只隐隐觉得非富即贵。慈禧打开竹筒,将兰雪茶捧在手心,凑近仔细端详。古平原见状,忽然想到她手上脂粉香浓,恐沾染茶叶,影响本味,连忙好言相劝,请她暂且将茶放下,待茶汤出炉后再细细品评。慈禧被他说得一愣,竟也顺势将茶叶轻轻放回茶盒。
茶炉轻鸣,水纹微荡,古平原一丝不苟地烹煮兰雪茶。片刻之后,茶香飘散,气味清冽如雪、幽雅如兰,在凉亭中缓缓扩散开来。慈禧轻抿一口,顿觉唇齿生津,心神为之一振,不禁连声称赞,惊叹如此妙品竟从未入贡。古平原乘机娓娓道来:山涧村茶园曾遭大火焚毁,后来众人齐心修复,残根新芽从焦土中再生,茶树因此染上一缕独特烟火之韵,再经廖师傅以上百年的老铁锅和炉火纯青的手艺慢炒,才成就今日这般独一无二的兰雪茶。他话锋一转,直指万茶大会层层设关、借机敛财:入王府第一道门需三千两银子,再往里一步又要五千两,真正好茶反倒难有出头之日。
慈禧听后,令小安将古平原所言细细记下,表示要转交六王爷过目。古平原意识到言辞过于直白,连忙解释,却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断——六王爷的福晋前来向'贵客'敬茶。慈禧自谓行事低调,此番是悄然前来王府观茶,不想仍惊动内宅主母,不免心中疑惑。古平原从慈禧与小安的对话中捕捉到几分微妙语气,隐隐察觉眼前妇人多半来自宫中。待福晋入内献茶之时,他一眼认出那并非真正的王府福晋,而是苏紫轩易容伪装,而杯中茶香竟与兰雪茶极为相似。他心头一凛,当即高声制止慈禧举杯。慈禧面色一沉,将茶碗轻放桌上,却顺手拎起兰雪茶匆匆离去。苏紫轩精心筹谋的刺杀计划倏然落空,只得按兵不动。古平原惊魂未定,与古平文匆忙收拾茶具离开王府,心中忐忑不安。
不多时,认出慈禧行踪的太监慌忙入报,六王爷闻言大惊,急急赶往后花园陪罪,却已为时晚矣:皇太后早已离府,而且还在府中品尝了一位年轻人亲手烹制的茶汤。六王爷心下不安,立即命人彻查那名青年的来历。万茶大会被迫中止,侍卫封锁王府,细致搜查每一处角落,又命各地茶商将带来的样品悉数留下,自行回客栈待命。六王爷惧怕慈禧问罪,亲自入宫请旨伏罪。慈禧却当面点出他办万茶大会意在聚财敛利。六王爷跪地求饶,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慈禧冷然不语,只命他品尝兰雪茶,言外之意叫他好生思量'好茶'二字的真正含义。
古氏兄弟回到客栈,尚未来得及歇息,粮台军务帮办保庆便登门相请,邀他们前往安徽父母官乔松府上赴宴。古平原素未与乔松谋面,只得硬着头皮随行。宴席之上,乔松得知他竟曾亲手奉茶于慈禧太后,态度立刻恭敬非常,专门设宴为其接风洗尘。酒至半酣,他借着醉意掏心吐苦:朝廷命他远赴西北平叛,而当地叛军早已装备洋枪洋炮,清军仍持大刀长矛,根本难以匹敌。他耗费心血定制三百支火枪,却迟迟轮不到发放,只能干着急。乔松只得低声相托,希望古平原设法购得洋枪洋炮。古平原虽非军中之人,却见他忧国忧民,心生同情,便让乔松将所需枪械的数量与式样详细写明,答应想方设法打点此事。
另一边,李万堂赴王府参加万茶大会前,早已将李钦锁在家中。他料定这侄子心直口快,会把腰牌偷送给古平原,又担心他闯入王府卷入风波,以致身陷险地。苏紫轩则暗中买通宫中太监,提前得知慈禧今日要往六王爷府观茶,她怀抱血海深仇,想趁纷乱之机一举刺杀太后。李钦得知内情后,吓得冷汗直流。李万堂只好道出苏紫轩的身世:她父亲曾为军机大臣,却在权斗之中被慈禧下旨诛杀,苏家从此满门凋零。苏紫轩对慈禧恨之入骨,多年来苦心筹谋,只待一击。李万堂忧心自己被牵连,郑重叮嘱李钦日后行事务必处处小心,切莫因一时义气招来杀身之祸,李钦唯唯称是,将这番话铭记心间。
夜深人静,客栈灯火渐息,古平原沉沉睡去,忽觉窗外影影绰绰,似有人悄然潜入。他起先以为是古平文起夜,朦胧睁眼,却隐约见到一抹熟悉而冷峻的身影——苏紫轩悄然来到床前,寒光一闪,杀意毕现。原来她精心布局毒杀慈禧的宏图被古平原搅乱,此番前来乃是兴师问罪。古平原惊醒又昏沉,只觉眼前一黑。再度醒来时,古平文正守在身旁,他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以为自己已赴黄泉。直到目光落在床边一支插入地面的利箭上,才霎时警觉——方才惊魂并非虚幻,苏紫轩确曾夜探客栈,只是阴谋未成便匆匆退去。
不久之后,宫中传来意外之喜:慈禧太后特命人向古平原赐下'天下第一茶'的牌匾。骤得天恩,他又惊又喜,一时间竟觉如梦似幻。消息传开,茶商们纷纷来到胡老太爷处道喜。胡老太爷这才知晓,原来那位在万茶大会上略显沉默的青年,竟获皇太后亲题匾额,顿觉眼前一亮,随即派侯二前去请古平原出任安徽茶商会会首。侯二受命后,亲自登门,又是磕头又是作揖,甚至当场涕泪横流,哭诉茶商会诸多不易。古平原推辞不及,只得答应同行赴见胡老太爷。席间,侯二举杯相邀,两人一饮而尽,不料不过片刻便双双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翌日清晨,恭亲王抵达安徽茶商会的住处,刚到门口,便见门前人头攒动,皆为打听兰雪茶而来。恭亲王命人通报,表示要亲见那位让慈禧太后赞不绝口的年轻茶师。无奈古平文只得硬着头皮告知:古平原自昨夜起便下落不明。人潮喧嚷,茶香犹在,惟有'天下第一茶'的匾额高悬客栈一隅,静静映照着一场大阴谋与大机缘正在悄然展开,尚未落幕的波澜,正潜伏在这片看似平静的茶香之中。
各地茶商闻得消息,皆道慈禧太后亲赐给自安徽而来的古平原一块'天下第一茶'的金字牌匾,一时间,京城茶界为之轰动。无论南北茶号、江浙商贾,纷纷赶往安徽茶商会落脚之处,一面高价求购兰雪好茶,一面轮番设宴,争相结交这位声名鹊起的茶中奇才古平原。
胡老太爷深知古平原如今炙手可热,便命心腹侯二亲自登门相请,以示尊重。谁知祸从天降,侯二在马车上陪笑赔罪,殷勤奉上一盏热气氤氲的香茶,劝古平原宽怀饮下,却不知暗中早有人在茶水之内悄悄下了迷药。茶香入口不久,两人便觉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双双昏倒在车厢之中,任人摆布而不自知。
次日清晨,恭亲王按约前往安徽茶商会的住处,欲与古平原细谈兰雪茶之事,却惊觉屋内空空,再无古平原身影。古平文心怀怨怼,当面指明胡老太爷与古平原旧有嫌隙,言辞锋利,暗示其中必有文章。胡老太爷心中有鬼,瞬时面如土色,连声辩解,口口声声求饶。恭亲王不欲多作纠缠,只命古平文先备好上等兰雪,待古平原归来,再由他亲自携茶进王府复命。胡老太爷只得把怒火悉数撒向侯二,厉声责骂,将他喝斥至大门口长跪,不许起身。侯二百口莫辩,一再坚持自己事先毫不知情,只记得昏睡醒来时,古平原与马车早已无影无踪,这番话却无一人愿意相信。
另一边,古平原在迷迷糊糊中缓缓苏醒,只觉四肢冰冷彻骨,周身被粗绳捆缚,四下皆是阴风呜咽。及至视线渐渐清明,才发现自己身处荒寒雪原,周遭尽是白茫茫的天地与阴森密林。虽然双眼蒙着黑布,他却凭借空气中的凛冽寒意与熟悉地貌,大致断定此地正是他曾经魂牵梦绕、亦爱亦恨的宁古塔。原来,徐管带煞费苦心,终于将当年从他手中溜走的这条'活口'重新抓了回来,心中得意难抑。
与此遥相呼应,宫中风云暗涌。乔松一早入宫,向慈禧请命,极力陈说西北局势紧张,若想平定叛乱,必须购置洋枪洋炮,整饬军备。然而洋务一途步步维艰,乔松四处奔走仍难购得合用兵器。慈禧提及洋人,心中怒气更盛。前些时日,海关税务司赫德托英国人提摩李泰购得一艘新式军舰,谁知洋人居然以种种借口,不许清军登舰检视。慈禧命赫德再去与德国商人多方交涉,却屡屡碰壁。她心头郁愤难平,当殿发誓绝不能任由洋人骑在大清头上作威作福。恭亲王自觉有失职守,忙伏地请罪,坦承诸事不力。慈禧遂将重任再度压在他与乔松肩上,令二人同去催促赫德,务必设法购得洋枪洋炮,以备不时之需。
恭亲王与乔松匆匆赶赴赫德处,乔松苦口婆心,反复恳求他帮忙从德国定制一批先进军火。赫德桌案上堆满各国订单,对清廷的急切焦虑却装作视而不见,只叫他们耐心等候。乔松忧心如焚,一再放下身段苦苦相求,却依旧难得赫德松口。宫外茶商会门前,侯二跪在寒风中,双膝磕得麻木,却仍紧紧攥着衣襟,不停念叨着古平原的名字,既愧疚又焦躁,只盼能亲自出去寻找。恰在此时,常玉儿路过,听见他口中反复呼唤'古平原',起了疑心,上前追问,方知古平原离奇失踪,至今下落不明。没多久,李钦也上门找古平原,同样扑了个空,只得愈发不安。
与此同时,在远方冰天雪地的宁古塔深处,徐管带将古平原囚于简陋营地,百般折磨,意图让他生不如死。断粮之际,他居然只丢下一块啃剩的骨头丢给古平原充饥,以示羞辱。困顿之中,古平原仍不失从容,慢慢向徐管带讲述自己离开宁古塔后的种种经历:从风云变幻的京城,到商海沉浮的茶道之路,再到今日名满京师的'天下第一茶'。这些经历在徐管带听来,简直像天方夜谭,他冷笑连连,认定古平原不过在夸夸其谈。自从当年被古平原拖累,他被贬留宁古塔看守马场,多年如一日,在这人鬼不分的荒蛮之地苟且度日,早已心灰意冷,形如枯槁。
古平原洞察入微,看出徐管带身上旧伤遍布,气血衰败,怕是时日无多,便不再与之针锋相对,而是试图以一笔银钱作补偿,劝他就此洗手,到别处安身。徐管带却嗤之以鼻,把银票当作废纸般丢在雪地里,反将古平原拖出营外,任由寒风刀割,几欲将他冻死在茫茫雪原。古平原艰难抬头,瞥见徐管带手中那支粗重铁枪,眼神一闪,低声指出那是从俄国人手中购得的军火,顺势再度提出与他合作做军火买卖,以此换取生机。徐管带表面冷硬,对所谓生意毫无兴趣,转身竟把他扔进不远处狼群出没的雪地,想借猛兽之口彻底了结这段恩怨。
夜色如墨,风吼如兽,狼群循着血腥,一点点逼近古平原。刺目的绿光在狼眼中闪烁,他浑身发抖,却知道此刻越是挣扎越易招致狠咬,只得强迫自己伏倒雪地,装作失去生机。群狼终究难耐饥饿,张牙舞爪地扑向他,就在尖牙即将咬上咽喉的刹那,枪声猝然划破夜空。徐管带重新折返,连开数枪,将为首恶狼纷纷击倒,在一片腥风血雨中,将古平原拖回营地。他死里逃生,虽气息微弱,却从徐管带的反复犹疑中看出一丝尚未泯灭的人性与心机。
京城内,李钦暗暗推断古平原的失踪与苏紫轩脱不开干系,连夜登门质问。他当面戳破苏紫轩的真实身份,话语犀利,却只见苏紫轩淡然以对,甚至反唇相讥。李钦不与她多作口舌之争,只追问古平原的下落。苏紫轩索性摊开来讲,直言古平原坏了她的大计——她原本精心布置毒杀慈禧,眼看就要水到渠成,却被古平原横插一手,功亏一篑。李钦闻言大惊,却仍坚持要救古平原。苏紫轩便冷冷陈述其中利害:一旦慈禧倒台,恭亲王便有机会顺理成章地登上权力高位,而她身后的李万堂,也将借机成为名副其实的'全国商人之首'。如此局面,岂容一个古平原横在其中坏事?李钦心中虽明白,这条路一旦走下去将再无回头之日,却依旧固执地守着'朋友'二字,不肯退让分毫,只换来苏紫轩一阵冷面威胁与恐吓。
经历一番生死边缘的试探后,古平原再次拿出银票,推到徐管带面前,让他替自己购置更多枪支弹药,声称此举不仅可使他脱离宁古塔的困境,更能令他在乱世之中另辟生路。徐管带沉默良久,在银票与前途之间反复权衡,终究心动,勉强应允,一场以生命为筹码的军火交易由此暗暗展开。与此同时,常玉儿得知古平原失踪后心急如焚,跑去求李钦帮忙查找。李钦起初以各种借口推脱,既为难又愧疚,却架不住常玉儿软言相求、锲而不舍,只能咬牙吐露真相:古平原极有可能被困在遥远凛冽的宁古塔。
徐管带与古平原很快踏上前往俄国的道路,准备从俄国人手中大批购入军火。临行前,他在营地门口绑了一块掺了剧毒的肉,吊在半空,用心狠辣,打算一举毒死常常出没的狼群,以免日后再成后患。两人翻山越岭,顶风踏雪,终于来到额尔古纳河畔的一座边境小城,寻至当地一家俄国人的酒馆。古平原一踏入门,满屋酒香扑鼻,几名皮裘加身、金发碧眼的俄罗斯姑娘立刻围拢上来,笑语连连,将他团团裹住。她们拽住他的袖子,不停劝酒,意图戏弄一番。古平原极不自在,拼命挣脱,场面霎时混乱,徐管带只得拔枪示警,子弹打在屋梁上,激起众人惊呼。趁着这一片混乱,古平原仓皇逃出酒馆,两人不敢久留,牵马出城,沿着河岸飞驰而去。
然而边境之地生死难卜,他们日夜兼程,风餐露宿,终究还是被一队俄国骑兵围困在荒野之间。冰冷枪口对准二人,他们不得不束手就擒。骑兵首领当众搜身,发现古平原怀中厚厚一叠银票,却在徐管带身上一文不见,当即下令将这个'穷兵'拖出去枪决示众。古平原见状,急得声嘶力竭,拚命为徐管带求情,连声解释二人同行缘由,又极力强调这笔银票是专为购买军火而来。首领起初听不懂两人的话语,只见他们手舞足蹈,便半信半疑地冷眼旁观。经过不断比划与挣扎,首领终于大致明白他们前来此地是要采购枪支弹药,目光稍稍缓和,命人暂且收枪,转而以肉与烈酒款待,以示交好。至此,这场由茶叶、权谋与军火交织而成的巨大漩涡,才刚刚显露出更深处的暗流与锋芒。
冰天雪地的宁古塔,寒风如刀。徐管带押解着身负重罪的古平原,一路驱赶至此,本是准备让他在这片苦寒之地受尽折磨、不得善终。可古平原命悬一线之际,仍心思清明,他看准徐管带贪婪多疑、又握有兵权的性子,低声劝诱,对方若肯与他联手倒卖军火,既可大发横财,又能摆脱眼前困局。徐管带权衡再三,终究抵不过银子的诱惑,决定试上一试,从此两人表面同路,暗里却各怀盘算。
他们辗转来到俄国边境,顶着风雪,与驻守边境的俄军首领秘密交易。仓门开启之时,一箱箱枪支弹药在冷光中泛着金属的寒意,堆满整整一大车。临别前,一名俄军军官把一杆造型精巧的手枪亲手交到古平原手中,说是赠礼,却更像是在试探与示好。古平原原打算就地把这批军火脱手,从中狠赚一笔,谁知徐管带却执意要将军火运回马场,语气强硬,不容置疑。古平原虽然疑窦丛生,却一时摸不清对方真正意图,只得按兵不动,随行而去。
马场处在阴冷潮湿之地,徐管带年复一年扎在这里,早已留下沉疴旧疾,骨肉仿佛被寒气咬住,只能仰仗大烟膏缓解痛楚。返程途中,他时常脸色惨白,靠吸食鸦片勉强支撑。两人翻山越岭,踏雪涉冰,千难万险之后,那车军火终于被拖回马场。远远望去,院子四周横陈着几只僵硬的狼尸,嘴角仍带着未干的涎沫,正是中了毒肉的结果。原来徐管带在离开前,便在院中悬下大块喂了剧毒的肉,打算与围绕马场多年不散的狼群做个了断。此刻他仰头嘶吼一声,声如疯狼,似是在向多年来纠缠不休的敌手宣战。古平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狂态吓了一跳,只怕惊动更多野狼,连忙出言喝止。
徐管带与附近狼群缠斗多年,早已视之为生死仇敌。如今好不容易毒死几只,似乎才出得一口郁结多年的恶气。古平原却敏锐地察觉到不祥的危险,他担心这点胜利会引来更猛烈的报复,便赶紧躲回柴房。不经意间,他在角落里发现成堆被掏空的大烟膏盒子,心头一沉,暗觉不妙。正思索间,院外蓦然传来一声枪响,他急忙抄起那支俄军送的手枪冲出门去,只见徐管带刚刚又开枪打死了一只扑来的恶狼,鲜血迅速浸透白雪,腥气四散。他明知血味会招来更大的狼群,却仍不罢手,竟抬手指向正在拉车的战马,扣下扳机,将那匹苦劳马一枪打死。
古平原此时已明白,徐管带的大烟膏早已耗尽,剧毒般的疼痛与绝望令他起了死志。他故意以鲜血引狼,打算把古平原困在这片狼群环伺的雪原,陪自己一同葬身兽口。古平原反应过来,立即拔枪指向徐管带,却赫然发现枪膛空空,子弹不知何时已被对方悄然取走。徐管带冷笑着承认,自己命不久矣,最想看的,便是古平原被狼一口一口撕咬至死的惨状。枪口对准古平原眉心的瞬间,一道黑影骤然从侧面扑来,一只饿狼咬住徐管带,他惨叫一声,身形踉跄。古平原趁机夺下枪支,而院外狼群闻血而至,纷纷涌向被射杀的战马,撕扯咆哮。古平原则竭尽全力将遍体鳞伤的徐管带拖回柴房,用肩背死死顶住房门,抵挡外面猛烈的撞击。
门板被撞得吱呀作响,狼爪抓挠木板,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徐管带浑身是血,气若游丝,于生死交界之际,终于吐露埋藏已久的秘密。他沙哑地说,当初苏紫轩曾独自来到这偏僻马场,那时他已病入膏肓,行将就木。苏紫轩却在他面前打开一大箱大烟膏,说这是给他的'续命之药',条件只有一个——不许死,要咬牙撑下去,等古平原被押来宁古塔,再与其同归于尽。听到这里,古平原脑中仿佛有雷霆炸响,他这才明白,自己一路走来险象环生,竟是被人处心积虑布下的棋局。想到苏紫轩的伪善与算计,他恨得咬牙作响,胸中怒火几乎要烧穿肋骨。
死境当前,古平原绝不甘心做待宰羔羊。他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一丝狠意,点燃堆在柴房中的木柴。火舌迅速蔓延,浓烟滚滚升腾,门缝里溢出的火光惊得狼群后退。趁着狼群被火势逼退的短暂空隙,古平原冒着烈焰冲出柴房,浑身被烟熏火燎,衣衫焦黑。他手中举起燃烧的房梁,与试图逼近的恶狼周旋,一次次挥砸,将狼群阻挡在火线之外。可枪里仅剩的一颗子弹,他迟迟不敢轻易扣下,只能在火光与狼影之间苦苦支撑。待气力将尽,他迅速钻进那车军火底下,将其作为最后屏障,屏住呼吸静待时机。
另一边,常四与常玉儿日夜兼程赶往宁古塔,踏雪寻迹,只为查出古平原的下落。天地茫茫,雪原无边,他们想向当地人打听消息,却连一处人烟都找不着,只有呼啸寒风与远处狼啸相伴。在车底下,古平原紧绷着每一根神经。忽然,一只饿狼悄无声息地跃上车厢,从上方猛然扑向他。千钧一发之际,他别无选择,只能扣动扳机,唯一的一颗子弹准确击中野狼。枪声在空旷的雪原上炸开,狼群瞬间被激怒,四面八方涌来,将马车围了个水泄不通。古平原几乎已绝望,正当狼群齐齐扑上之时,箭矢破空之声接连响起。
常玉儿与常四终于循着枪声赶到,毫不迟疑拉弓搭箭,一支支利箭稳准狠地射向狼群,几只领头的恶狼当场翻倒在雪地上,其余狼见势不妙,呜咽着四散奔逃。劫后余生的古平原从军火车底钻出,满身灰烬与血污,紧紧将常玉儿拥入怀中,仿佛怕再失去她一次。常四见古平原安然无恙,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落地。三人商议之后,决定押送这批军火,离开这块诡异阴冷的宁古塔雪原,另寻出路。
路上,常玉儿随口问起传闻中的皇太后慈禧长相如何,古平原顺势笑言,无论怎样,都比不上她半分姿色。常玉儿听了心中一甜,随即借机提到白依梅的名字。古平原神色平静如水,他早已将那段旧情收进记忆深处,此刻只想着尽快去京师,将军火卖个好价。常玉儿却郑重提醒他,李钦曾托她捎话,劝古平原不要贸然前往京师。古平原默然良久,心中明白,这世上除了手足亲人,能掏心掏肺对他好的,也只有常四与常玉儿这寥寥数人,其余人皆难托付真心。
一路护送之下,常四与常玉儿终于将古平原送到山西边境。此处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常四体贴地先行离开,留出片刻清净,让两人好好说说掏心话。古平原终于鼓起勇气向常玉儿表明心迹,说自己无论身在何处,心里都会惦念着她。两人言语间满是不舍,古平原提议先送她回山西平遥,再另寻出路。常玉儿却明白,世事无常、聚散难料,与其再次离别,不如从此长相厮守。但古平原此时一无根基,前途未卜,他怕委屈了她,只能满心愧疚。常玉儿反倒柔声安慰,说只要同心,贫富不计。两人千言万语堵在心口,却不知从何说起。分别在即,古平原郑重许下誓言:待他安身立命之日,必回去迎娶常玉儿。二人含泪相拥而别,泪光在风雪中闪烁,凝成一份难以割舍的牵挂。
再度启程后,古平原独自押着满车军火一路辗转,终将其运至安徽。恭亲王与乔松远远见到那一车枪支弹药,眼中掩不住欣喜,笑容几乎合不拢嘴。这批军火无疑是乱世中的一把关键筹码。恭亲王当即举荐古平原出任安徽安抚使,寄望他能以此身份稳定局势。古平原推辞不过,只得暂时应下,同时向恭亲王请托一事:务必查清其父下落,以及当年那场栽赃陷害的真相。恭亲王应承下来,将此事交由九门提督彻查,并向古平原详细说明李成在合肥的兵力部署。
此时合肥城已被清军重重围困,城中粮绝数日,百姓与守军竟落到以老鼠裹腹的窘境,瘟疫与饥饿在街巷间蔓延。满地尸骸,哀鸿遍野,可李成仍负隅顽抗,不肯轻易举城投降。古平原随恭亲王品茶议事,一入口便尝出茶汤中熟悉的兰雪清芬,才惊觉各地茶商为迎合时局,竟纷纷拔掉自家茶园,只为改种这名声鹊起的兰雪茶。想到千百亩好茶园被连根毁去,他不禁摇头叹息,觉得既是对往日匠心的辜负,也是对未来的冒险。为稳住局面,他带着古平文前往安徽茶商会,堂中气氛压抑而凝重。胡老太爷当众跪倒在地,向他认错谢罪,声音颤抖中透着惭愧。古平原连忙上前将人扶起,并未趁机咄咄逼人,只希望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局里,能少一些算计,多一点坦诚,一步步走向他心中真正的'大生意'。
古平原胸怀广阔,不与旧怨计较,毅然将慈禧赐予、象征无上荣誉的'天下第一茶'金匾,亲手交予安徽茶商会,又将兰雪茶的独门秘方无偿赠予胡老太爷。他深知,一块牌匾、一方秘方,若只供家族独享,不过是门楣光彩;唯有让天下茶商共襄其盛,方能造福一方百姓。胡老太爷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场起誓要用一生精力将兰雪茶发扬光大,让这款芬芳雅茗从皖地山川走向更广阔的人间烟火。古平原看着这位白发老人,心中早已盘算妥当——借兰雪茶之名、以徽商之力,为安徽乡民谋一条稳当的致富之路。
山涧村的乡亲得知此事后感恩不已,自发筹资、出工出力,在村口为古氏兄弟竖起一座'恩泽乡里'的牌坊。牌坊青砖黛瓦,檐角飞翘,四字金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里长率着村民,向古平文含泪行礼,言语淳朴,却字字真诚,说是古家兄弟不忘乡梓,为乡里带来新生指望。古平文原本寡言,此刻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只觉肩头的担子更重,却也更踏实。
不久之后,前线烽烟骤起,乔松奉命带古平原前往合肥军前。他一路意气风发,口中描摹着凯旋之后的锦绣前程:攻下合肥,青史留名,功勋显赫。古平原却只淡淡一笑,敛去眼底忧色,他不愿沉醉于刀兵立业之梦,只念着城中无辜百姓能否躲过战火。夜色微凉时,苏紫轩悄然潜入军中营帐,出现在古平原面前。古平原见她骤然现身,大惊失色,正欲呼人缉拿,却发现营门早已被她的人马悄然封锁。局势瞬息反转,他只得按捺心绪,开口相劝:请苏紫轩转告李成,早日献城,换天下太平一隅,让城中老弱妇孺免遭兵燹。苏紫轩沉默片刻,低声道出残酷事实——李成已无退路,一旦弃城,前有同袍相逼,后有清军追杀,生死皆困囹圄。古平原却并不退缩,只要有一线可能,他都愿伸手相助,他郑重托付苏紫轩转言:愿替李成设法脱困,只求战火不再吞噬合肥苍生。
次日,乔松按例陪同古平原视察军营。大帐之中,守军将领保庆设宴接风,觥筹交错间满口请教攻城方略。古平原却毫不客套,开门见山,只问何日攻城。保庆阴沉一笑,坦言欲以兵围城,不急于一战,只等城中粮尽兵乏,守军力竭时便可兵不血刃,轻取合肥。古平原闻言大为不安,在他心中,围城拖延并非上策,而是将上万百姓推入饥馑绝境。他只得搬出慈禧太后的名号施压,指出若因久围致使黎民饿殍遍地,纵然夺下城池,也难向朝廷交代。乔松见势不妙,赶忙出言圆场,劝保庆早定攻城之日,不再久拖。古平原借口回乡探母,表示返程途中再入城劝降,保庆与乔松表面上对他言听计从,却各怀心思,默默把这位年轻大臣纳入盘算之中。
朝中暗潮汹涌,保庆与乔松皆为恭亲王的心腹,而慈禧对恭亲王素有积怨。乔松明白,古平原深得太后信重,如今奉命前来,谁也得罪不得。他暗地叮嘱保庆,无论如何要将古平原留在军中,一旦劝降不成,便可将围城失策、粮饷虚耗之责尽数推到他头上。是夜,古平原深夜返家,古平文一直守在灯下,想亲眼看看弟弟披挂官服、意气风发的模样,却见他依旧身着素布,神色疲惫却目光坚定。古平原先向年迈的母亲请安,低声告知已托恭亲王设法查找失散多年的父亲下落。母亲听罢,双手颤抖,泪水连珠般滚落,仿佛这些年压抑在心底的苦楚都随哭声倾泻而出。古平原那一夜守在母亲床畔,望着昏黄油灯与母亲憔悴的面容,心中对乱世更添一分怜悯。
清晨天未大亮,古平原便独自来到合肥城下,请求入城与李成面谈。守城士兵假意恭敬,启门相迎,却在门扉合拢的一瞬,将他按倒在地,蒙头押往王爷府中。府中并未见李成身影,率先走出的,是白衣如雪的白依梅。她神情冷静,语声淡然,听完古平原关于'退兵保民'的劝说,只无奈表示自己无权做主。消息很快传入李成耳中,他疾步赶来,满城困顿,竟只取出一粒花生待客,再命白依梅捧出珍藏已久的最后一瓶酒。昏黄光线下,那一杯浊酒显得格外沉重。古平原劝李成撤出合肥,以保全性命与残部,将来或还有翻盘之机。李成却苦笑摇头,他已无路可退:离城则遭同袍清算,留守又难免被清军围剿,左右都是死局。白依梅捧酒而来,目中含泪,李成举杯敬古平原,缓缓道出决定:明日一早,城门必开,绝不让城中百姓饿死于围困之中。白依梅听罢,默默表示愿与他同赴黄泉,用自己的生命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古平原急切提醒,城下还有无数为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们的去留亦系于他一念之间。李成脸上怒色一闪,随即抬眼,对古平原说要亲自训话,让他亲眼看看自己麾下有无'软骨头'。
军营操场之上,将士列阵如山,盔甲残旧,却依旧挺拔如松。李成一身戎装,纵马而出,缰绳一抖,马蹄扬起碎雪般的尘土。他在阵前目光如刀,先是沉声回顾征战岁月,然后突地一转话锋,问他们是否愿放下兵刃,随古平原出城归家。沉默短暂而沉重,随之而起的是压抑不住的低语与抽噎。终于,有士兵放下长枪,有人牵起家眷的手,拖儿带女,摇摇晃晃地向城门方向走去。更多义军见状,也缓缓卸下武器,或搀扶老母,或背起孩子,在这乱世边缘,艰难迈出回乡的一步。城楼之上,古平原与李成并肩而立,俯视人潮涌动,那一道出城的队伍仿佛一条从战场蜿蜒而出的生命之河。
不久,乔松与保庆率清军大队自城门入。盔甲铮亮,旗帜猎猎,在残破的街巷间显得格外刺眼。他们假意安抚,命那些已放下兵器的将士前往北营集合,称是暂作安置,来日统一为其'刮头',换上清军装束,以免在回乡途中遭各路兵马误杀。此言一出,怨声四起,将士原本只盼返乡,闻言才知这趟归途可能永无尽头。清军刀锋出鞘,火药味骤浓,古平原只得挺身而出,以他在军中的名望与太后的信重为筹码,竭力调和局面。乔松口口声声说都是为了他们性命着想,语气里却透着难以掩饰的居高临下。古平原心中暗生疑窦,只觉此事处处透出诡异,可他刚要追问缘由,乔松与保庆便合力将话题一转,以庆功为由拉他离开,硬是陪他去喝酒。
此时的城楼之上,白依梅轻步而来,找到仍在眺望的李成。李成望着远处军营,眉宇间满是阴霾,他为古平原暗暗捏了一把汗——这个心怀仁义的年轻官员,不懂朝局险恶,若被乔松、保庆利用,便会成为最合适的替罪羔羊。李成这才彻底看清二人的真面目:他们迟迟不肯攻城,并非念及百姓死活,而是借'围城无功'之名向朝廷不断索要钱粮,再从中层层盘剥,中饱私囊。合肥城内外的数万条性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讨价还价的筹码。李成心中发冷,他只盼古平原终有一日看清这层伪善面具之下的贪婪与残忍。
夜幕降临,军营大帐里灯光微黄,酒气浓烈。乔松与保庆轮番举杯,盛情难却,将古平原围在席间不断劝饮。古平原酒量本就不佳,为保全和气只得一杯接一杯,不多时便已酩酊。酒意渐深,他反倒不再遮掩心中疑虑,借着醉意直指二人心思:若真为百姓着想,何以迟迟不战?若真为将士打算,何以处处设陷?他一针见血地点出他们围城索饷、借机牟利的阴谋,又道出自己心中明白——他们从未打算让自己安然离开合肥,更妄想在事后将一切罪责推到他身上,以保自身清白。话音落下,帐中一时寂静,乔松与保庆面色大变,彼此对视,眼里闪过一丝惊惧与慌乱。那一刻,虚伪的笑容再难维持,他们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文弱、心怀慈悲的青年,远比他们想象得更清醒、更难以操控。
乱世烽烟中,古平原只身深入俄人地盘,以一介书生之躯,同刀光剑影周旋,用性命换回一整车军火。冰天雪地间,他衣襟被寒风割裂,手心却被火药箱磨得血痕密布。等到马车缓缓驶回营地,满车武器在晨光下泛着暗冷的光,他知道,自己不是在为哪一方朝廷奔走,而是在为那些在战火中无处躲避的百姓,赌一个渺茫的生机。恭亲王得知此事,借机向慈禧进言,举荐古平原为安抚使,让他随同乔松出兵合肥。一道圣旨,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也把他从山涧村清幽的茶田,再次拉回血雨腥风的战场。
合肥城中,李成统率义军被困多时,城门紧闭,街巷冷寂。粮草早已断绝,百姓们啃尽树皮草根,饿殍横陈。李成身为守城之将,却只能在残破院落里翻土种下几畦花生,以微薄的收成为军中添一口干粮。城头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军心却在饥荒与绝望中一日比一日沉重。古平原立于清军大营之外,看着城墙上影影绰绰的人影,心中像压了一块巨石——他明白,这座城若被强攻,最先倒下的不是城池,而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主动请缨,愿以安抚使之名孤身入城,劝李成放下兵刃,保全苍生。
城中相见,两人隔着一盏微弱的灯火对坐良久。古平原从江山社稷谈到黎民疾苦,又从义军的初心说到兵败后的去路,他言辞恳切,眼中却只有城中百姓的生死。李成静静听完,终于长叹一声,答应交出合肥。他坦言自己早已看穿乔松与保庆'围而不攻'的盘算——以战局为筹码,一而再地向朝廷索取钱粮,然后中饱私囊。李成担心古平原一片赤诚,终究只是他们手中一枚可以随时弃用的棋子。古平原亦非愚钝,他从恭亲王、乔松和保庆的只言片语中,看见了自身被利用的真相:朝廷从未想让他全身而退,而是要借他的忠名,换一个'安抚不力'的罪名,将他一并埋葬在合肥城下。他心中愤懑与失望交织,当即拂袖辞官,表示要回山涧村,守着满山茶树终老。乔松与保庆急切挽留,软言相劝、利诱威逼轮番上阵,他却铁了心不再停步,在夜色中策马而去,只盼远离权场浊流。
月色如水,古平原的马蹄声在荒道上愈行愈远。忽然,夜空深处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声,如同闷雷滚动,将他从短暂的解脱之感中猛然惊醒。他心中一沉,隐约意识到有事不妙,立刻勒马回头,拼命催促坐骑疾奔回清军大营。当他赶到时,眼前的一切如同噩梦——曾经准备放归田里的四百六十一名义军俘虏,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之中,无一生还。火光下,每一张面孔都显得那样年轻,那样陌生又那样熟悉。古平原只觉得胸口像被利刃狠狠刺穿:若不是他竭力说服李成与这些将士投降,若不是他坚信降者可生,他们本该各自回到乡里,重握锄头看一看家门前的炊烟。如今,却成了任人屠戮的无名亡魂。他自责如狂,认定自己才是这场血案的真正罪魁,一股怒火直冲心口,眼前骤然一黑,当场昏厥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迷蒙中醒来,只觉帐内药香淡淡,耳边有人轻声唤他。乔松端着一碗苦涩的汤药走进来,面带关切,口口声声劝他保重身体。古平原看见他,心头积压的愤怒瞬间爆发,质问他如何能对已经放下武器的降兵痛下杀手。乔松无奈之中,取出一纸懿旨,冷冷摆在他面前——那是慈禧太后亲下的命令,字字如刀:无论义军战或降,皆当就地诛灭,以绝后患。国之名义,竟成为屠杀的护符。古平原看着那道懿旨,只觉多年来苦苦坚守的忠义、对清廷残存的一点信任,在刹那间支离破碎。他意识到,自己满腔的忧国之心,在这冰冷的文字之前是多么可笑。此后,清兵大举攻城,战鼓震天,城楼上火光连成一片。
合肥城头,李成披挂上阵,一次又一次亲自冲锋,将清兵的进攻一再击退。城墙下尸横遍野,城墙上却站着一群愈战愈少的身影。义军弟兄们用血肉之躯守了最后一点尊严,但在铁甲洪流和源源不断的援军面前,他们终究寡不敌众。箭矢如雨,炮火连天,城门在震荡中龟裂开口,防线节节崩塌。李成浑身血污,伤口重叠伤口,仍咬牙挥刀,誓不后退一步。白依梅紧随其侧,执剑相护,不肯离开半步,宁愿与他同赴黄泉,不做苟且偷生之人。最终城池失守,义军四散,李成与白依梅被清军生擒,押入囚车。李成伤势过重,早已奄奄一息,白依梅在乱军之中嘶声呼救,那一声声呼喊,穿透了营帐,传到了古平原耳中。
古平原带着早已备好的外伤药,冒着斥候的阻拦赶去探视。他蹲在李成身旁,小心为他敷上药粉,又转身对白依梅说道:山涧村虽偏僻贫苦,却远离战乱,他愿意带她离开这片血海,哪怕从此隐姓埋名,也要护她一世平安。白依梅却紧紧握着李成的手,泪水模糊了双眼,坚决表示要生死相随,宁肯与夫君同赴绝路,也不愿独活于世。古平原只好将外界局势一一道来——南京、九江先后失守,义军退路已绝,残部零落,再无反攻之机。他苦口婆心劝白依梅,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留一条生路。李成听在耳中,心如刀绞,他知道自己气数将尽,此时唯一能为爱人做的,就是把希望押在古平原身上。他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劝白依梅随古平原远走,将孩子好好养大,让下一代不再重复他们的命运。然而白依梅只是轻轻摇头,一句'誓死相随'堵住了所有劝解,目光温柔而决绝。
深夜的营地里,灯火摇曳,苏紫轩怒气冲冲闯进古平原的帐篷,质问他为何纵容乔松与保庆滥杀投诚义军。古平原却只剩下无尽的自责与无力,他坦承自己有心相救,却终究未能挡住这场血洗。他放下所有辩解,恳求苏紫轩帮他走最后一步险棋——去求两江总督麾下第一猛将'九帅'出手。这个名字在军中无人不知,既是凶名,也是威名,如同一把悬在众人头顶的利刃。古平原明白,如今朝廷内部勾心斗角,他自身名义尽失,若想救出李成与白依梅,只有请出这位能与权贵分庭抗礼的'狠人'。苏紫轩沉默片刻,答应一试,九帅曾欠他一桩人情,如今正是偿还之时。
不久之后,九帅果然亲自领兵来到合肥城外,铁骑踏地,旌旗蔽日。他先派人送信入营,话语狂放却字字铿锵——要将义军一千多名战俘全部带走。乔松闻讯大怒,却又顾忌九帅在军中与朝局中的地位,只得强压怒火,与保庆整衣出营相迎,还命人设下丰盛酒宴,以示礼遇。他扫视来客之列,却未见古平原踪影,心中不安,便悄声吩咐保庆派人盯紧古平原,以防这位'麻烦人物'再搅出风波。不多时,九帅策马而入,旁若无人,身旁正是古平原。他大大咧咧称古平原乃旧日故交,言谈之间对他颇为护短。乔松与保庆见状,只能陪着笑脸,连连点头,不敢露出半分轻视。
酒席间,九帅开门见山,表示要将所有被俘义军带走,补充自己的兵源。保庆心中不舍这近千条性命,既是筹码,又是邀功的资本,随即找出种种借口推诿,或说手续未明,或说军令难违,言辞闪烁。九帅一向脾气火爆,闻言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刀锋斜指,帐中杀气骤起。他不再与保庆多费口舌,直接表示连李成一并带走,谁若阻拦,便休怪他铁血无情。保庆当场变色,强硬反对,却被九帅一声喝斥,当众赶出帐外。乔松闻讯匆匆赶来,心中打着盘算,原本还想着借李成之名邀功升迁,如今却被九帅横插一手,难免心有不甘。只可惜,九帅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当着众人毫不客气地训斥他贪功失道、见利忘义,令他在大营之中颜面扫地。
翌日,九帅亲自前往大牢,点名要带走李成与白依梅,同时将那群义军俘虏全部押入自己的队伍。乔松与保庆站在牢门外,脸色铁青,却只能敢怒不敢言。铁锁开启之时,潮湿阴冷的牢房里响起一阵低声议论,大家早已听闻九帅冷酷凌厉的名声,有人为李成捏了一把汗。李成也曾听说九帅是个'杀伐果断、手段狠辣'的人物,一时弄不清他此行究竟是救人,还是换一种方式处决。他抬眼望向古平原,疑惑难平。古平原只得将真相道来:九帅欠苏紫轩一份救命之恩,如今以兵权相助,既是还情,也是借这场救人之举在朝廷面前立威。九帅当场提出,让李成暂入其军中担任参谋,待战事稍息,便放他自由。李成沉默良久,在生死与大义之间反复权衡,终于点头答应。他面对昔日并肩战斗的义军兄弟,亲手脱下身上那件从前被迫披上的清兵官服,将它郑重地交还,仿佛在告别一个污浊的身份。目光在牢门之外的天光与同袍的眼神之间来回停留,他并非屈服于命运,而是在废墟之上,为自己和同伴争取一丝尚未熄灭的希望。
在古平原一再恳求下,苏紫轩终于答应出面,将威名远扬的九帅请到营中相助。九帅到来后,挥军破阵,不仅从清军手中救出了被俘的义军兄弟,还把身陷囹圄的李成和白依梅一并营救出来。九帅眼见李成浴血奋战、胆略过人,大为赞赏,当场开口相邀,任命他为自己的参谋,许以高位厚禄,望其为己所用。
李成心中却犹如乱麻,他出身义军,自小便将'抗清'二字刻在骨血里,怎肯轻易为清军效力?然而,古平原为了救他,几乎将性命都搭进去,而营中那些被俘的兄弟,也正因他而处境艰难。若是自己一味拒绝,遭殃的不止是他一人,更会连累同袍们无辜送命。在忠义与大局之间,他煎熬挣扎,最终只得压下心中反感,勉强应下九帅参谋一职。
他拖着满身伤痕从床榻上支撑起身,强撑着换上清军军服,那一刻,仿佛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他把义军弟兄们逐一召集到身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劝说众人放下手中的刀枪:如今大势已去,再逞匹夫之勇只会换来白白牺牲,不如回乡务农或做工,安顿父母妻儿,好好活下去。话音落下,营帐中一片死寂,那是满腔热血被迫冷却的沉痛。
劝完这番话,李成仿佛已完成了自己最后的使命,他缓缓抽出佩剑,眼中没有恐惧,只有解脱与不甘交织的光芒。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毅然决然横剑自刎,用血来守住自己一生的信念。白依梅扑倒在他怀里,紧紧抱住那具渐渐冰冷的身体,悲痛得几乎撕裂了胸腔,哭声嘶哑而绝望,仿佛要把所有活下去的勇气一并哭尽。营中义军将士无不动容,纷纷跪地,面对李成的遗体深深叩首,以最庄重的方式向这位宁死不屈的兄长致敬。
九帅见状,虽对李成的刚烈颇感惋惜,却仍然没有放弃从中邀功的打算。他命令苏紫轩安排那些义军将士向西三十里,前往自己的营地登记领赏,之后各自回乡,散归田里。嘴上说得仁义,心中却盘算着要将李成的人头带回去交差,好在朝廷面前讨一份封赏。苏紫轩轻声劝慰白依梅要节哀顺变,白依梅却早已看透李成的脾性——他绝不会苟且偷生于敌营之下,只是没想到这一刻来得如此决绝。
当苏紫轩下令士兵抬走李成尸体时,白依梅很快察觉他们并非是要安葬李成,而是另有所图。她拼命阻拦,声嘶力竭,却终究敌不过一群兵丁的蛮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抬走,想到他头颅可能被悬于城门、成为邀功的筹码,悲痛与愤怒交织成一股巨浪,将她彻底吞没。心神受创、气血攻心,她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昏倒在地,仿佛连活着的念头都随之崩塌。
古平文急忙请来大夫替白依梅诊治,然而草药针灸也难以医治她那颗破碎的心。她生无可恋,只求一死相随,浑浑噩噩之间几度试图轻生,令古平文焦急又无奈。他回家与母亲商量,对方也束手无策,只提议请学识广博的廖先生和善良细腻的廖姑娘前来相助。廖先生听完大夫的病情汇报,知晓白依梅心病难解,便让女儿暂住古家,细心陪伴照料,盼能从情感上唤醒她活下去的意志。
夜深梦寒,白依梅从噩梦中惊醒。她神智时清时浊,恍惚间仿佛看见父亲坐在床边守护自己,便以为又困在梦里,索性一股脑儿将这段时间经历的血雨腥风、离合生死都倾诉出来。她说及战火中与李成的相知相守,说及囚笼里朝不保夕的恐惧,说及他为了守护兄弟、宁愿以死明志的那一瞬。梦中的父亲耐心倾听,只温声劝导她:既然痛苦已成过去,便不要让它日日啃噬余生,活着的人更该学会放手,替逝者好好活下去。
另一边,徽茶的风波也在悄然酝酿。胡老太爷带着伙计侯二匆匆来到古家,向古平原求助。原来,李万堂仗着手握朝廷赋予的茶叶专营权,突然下令全面封杀徽茶,不许洋人和各地茶商再售卖安徽茶叶,往日繁盛的茶路顷刻间陷入瘫痪。古平原自幼在茶山长大,只懂如何辨叶采青、杀青烘焙,对于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却知之甚少。胡老太爷只得耐心为他剖析:徽茶平日三大去路——一部分由各地茶行收购,转销蒙藏、新疆等地;更多的则千里迢迢运往广州,交由十三行转卖给洋商,方成就'天下第一茶'的美名。
如今茶叶专营权落入李万堂手中,他一句话便让洋人不敢碰徽茶半片,原本赖以为生的商路眼看就要被彻底掐断。古平原原本并不想卷入其中,他心中最要紧的只是一家老小的平安,尤其是要好好侍奉年迈的母亲,安守茶山过清静日子。胡老太爷见他意兴阑珊,不由得大失所望,正要拂袖而去。谁知古平原顺口问了一句:李万堂为何对徽茶如此咬牙切齿?胡老太爷这才忍不住道出缘由——当年的'天下第一茶'夺走了李万堂的风头,他心中怨气难消,扬言'古平原不死,此事不休'。
这几句话如同一把火点燃了古平原心中沉睡的骄傲与怒气。他可以不争富贵,却不能任人欺到头上还退缩不前。既然对方要斩断所有出路,他便要重新为徽茶杀出一条活路来,与李万堂正面较量。没多久,李钦代表李万堂来到安徽茶商会,和众掌柜谈判。他不但开口就将收购价压到原来的两成,几乎等同抢劫,还搬出朝廷的名义施压,要众人俯首听命。众茶商敢怒不敢言,正左右为难之际,古平原和胡老太爷赶回商会。
古平原先是当众向李钦拱手致谢,提及此前正是李钦暗中给常玉儿传信,他才幸免于难,欠了对方一条命。然而,恩是恩,理是理,他随即严辞谴责李钦仗势欺人、强取豪夺,简直是在断徽茶人的生计。李钦却不以为然,冷笑着撂下狠话,让古平原有本事到客栈里再与他一较高下。暗中风云涌动,明里却是针锋相对。事后,古平原与商会众掌柜商量,对方纷纷愁眉紧锁,迟疑不决,他却态度坚决:既然广州茶路被堵,他就亲自去广州,与洋商们面对面谈生意。
与此同时,廖姑娘依约到古家帮忙照顾白依梅,她温和细致,言语缜密,既为她熬药喂汤,又陪她说话解闷。古平文对她一见倾心,心里喜得如同吃了蜜,不论大小琐事都抢着代劳,只盼在她面前多留几分好印象。而廖先生却趁女儿不在身边,悄悄找到古平文,胡乱编了个'买药'的借口向他要钱,转头便拿去赌桌上一掷千金。古母忧心白依梅的存在会牵连古平原,让古平文干脆拦着,不让外人轻易见他,古平文这才惊觉事态不小,却一时也想不出良策。
很快,廖姑娘发现父亲久出未归,回家四处寻人未果,又听说他曾向古平文要银两'买药',便立刻意识到他极可能旧病复发,又去赌坊豪赌。她急怒交加,一番埋怨几乎把古平文怨得无地自容。可古平文对她情根深种,又顾念未来岳父的面子,不敢多言指责,只能一再为其遮掩。另一方面,古平原正为茶路奔走,哪知又被卷入这桩家务烦心事。
为了给徽茶寻找新的出路,古平原亲自到客栈拜访李钦,放低姿态请求他为自己引荐几位可靠的洋商。李钦劝他趁早认输,直言这次万茶大会李万堂砸下无数银子,原本指望一举成名,却被古平原'天下第一茶'抢尽光芒,如今心中怨毒已深,绝不会给他留半分余地。自己则打算抽身而退,转投盐业,既稳妥又少是非,不愿再掺和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话虽说得绝情,终究碍于旧情,李钦在古平原转身欲走之时低声指点:若真想另辟蹊径,不妨去上海,找赫德出面引荐英商理查德。此人手握洋行货权,说得上话。古平原听入心中,当即决定动身。他原想带上古平文一同前往,谁知这时才得知廖先生已在赌局中输得精光,被人扣住,需五百两银子赎身。古平原只好先让弟弟拿钱将其救出,免得再惹出人命案来。
在廖姑娘尽心照料下,白依梅的脉象渐渐平稳,却仍旧紧闭双眼,仿佛不愿回到这个让她痛不欲生的世界。古平原临行前托廖姑娘转告:过去的血泪再如何刻骨,也终究只是过去,她腹中尚有李成留下的骨血,这是他用性命托付的希望。无论如何,都要坚强活下去,把孩子平安养大,这样李成在九泉之下方能安息。几句话宛如一道灯火,悄然点亮了少女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安排妥家中诸事后,古平原与古平文踏上前往上海的船只。江风猎猎,水波无言,他们一路沉默,却都明白此行的成败,足以决定徽茶乃至整个古家的命运。抵达上海后,两人顾不得舟车劳顿,径直前去拜访赫德。赫德历经洋商与官场风浪,识人无数,他虽愿帮忙,却郑重提醒古平原:理查德在洋行中举足轻重,性情骄矜,稍有不慎便会得罪此人,届时茶路再无回旋余地。
不久,理查德在赫德宅邸的后花园闲坐品茶,春色葱茏,茶香袅袅。赫德引见二人入内,古平原直截了当地向他提出疑问:徽茶品质上乘,为何洋行却迟迟不肯出手收购?理查德毫不避讳,坦言自己与李万堂早已是合作伙伴,对方既已放话不许他买安徽茶,他又岂会坏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关系。更冷酷的是,他还提醒古平原,不必再去求见其他洋行的洋人,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一致态度,不会为了一点好茶得罪手握特权的李万堂。
面对这重重封锁,古平原并未退缩。他眼神坚定,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当场立下誓言:终有一日,他要让理查德和所有拒绝徽茶的人,为今日的傲慢与短视追悔莫及。茶香仍在风中弥漫,而一场更为惊险的商战,也在这看似平静的花园里无声开启。
导演:张挺
编剧:张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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