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囤从中牵线,刘竹梅与王彧登门至王锁柱家。门里屋外烟火气浓,粗粝日常一眼可见。寒暄几句后,姜丽珍从灶间擦手出来,笑意里藏着小心翼翼的拘谨。偏在这时候,王铁柱“啪”地一声丢下旱烟杆,吆五喝六地唤来使唤去,那股子自以为是的威风劲儿,像硬邦邦的石头,敲得屋内空气都发疼。言语不合,他便要撸起袖子作势动手,幸而二人厉声制止。这一收一放之间,刘竹梅已把一切看在眼里:姜丽珍袖口下若隐若现的淡青,像冬日里结在河面上的碎冰,薄而刺目。她温声请王铁柱暂且回避,待人一走,屋里只余女子细语。临出门前,王铁柱仍不放心,背过身压低嗓门叮嘱媳妇“别乱说”。然而淤青不会说谎,沉默也掩不住疼痛。几句试探后,姜丽珍只得吐露实情——肚里不争气,未能为王家添个男丁,男人心头难免憋着火。闻言,刘竹梅与王彧相视一笑,故意抬高了嗓门:“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一句俏皮里自有分寸,点醒众人:能否生子岂能尽推于女身。两人更顺势邀她一道筹建妇女抗日救国会,姜丽珍眼神一亮,爽利应下。
夜色沉沉,风过屋檐,吹得纸窗轻颤。王铁柱辗转难眠,心头像压着块石,担心白日之事传到组织耳朵里,招来祸端。姜丽珍不躲不闪,坐在炕沿,语气却比从前平稳多了:三件事,答应了,往昔恩怨既往不咎。其一,从此不许动手;其二,不准把没生儿子的怨气往她身上砸;其三,要出面支持她办好妇女会。话说得不急不缓,却把道理捻得清清楚楚。王铁柱沉默半晌,像是被人捅破了心里那层纸,重重应承。自此收敛戾气,褪去大男人的虚张,学着端茶倒水、分担家务。屋里灯影暖下来,柴火生起,姜丽珍抬头时眉眼间有了久违的明亮,似有一股春风,拂过心湖,扬眉吐气的笑意也就自然地漾开。
翌日清晨,三人从大王庄街口经过,忽闻远处稚声哭喊,凄切如割。循声至喜妞家门前,一脚跨入,便见白发奶奶正拿着布带,蛮横地要给小孙女裹脚。旧俗如旧锁,拴在女童未来的路上。刘竹梅与王彧忙上前阻拦,言辞相劝。谁知喜妞奶奶眼一瞪,脾气更冲,口里连叨“男人只爱小脚女人”,话里尽是陈年风霜的偏见与执念。扯拉之间失了分寸,布带一紧一错,竟让刘竹梅的肩头狠狠撞在柜角,疼得一阵眩晕爬上额头。即便如此,她仍咬住了疼,弓腰将喜妞护在身前,柔声哄她“别再动那剁脚的念头,把书本读好更要紧”。那一刻,屋内时光仿佛停住,只剩下母性般的温柔与坚定,在细微处发出光来。
脚步声从门外急急压来,庄埼风闯进屋,见血色自刘竹梅面庞褪去,不由得心头一紧。几句安抚后她终究撑不过,眼前一黑,失神而倒。待醒时,窗外阳光正好,喜妞奶奶坐在炕沿上,眼神茫然又有些羞赧,终于连连点头,答应不再折腾孩子的双脚。松了一口气的刘竹梅,肩上疼意仍在,心里却轻快了不少。晚些时候,庄埼风又拎来一袋红枣,说是补血养身。王彧会意,笑着找了个由头先行离开,把片刻清净留给二人。谈起昨日险处,庄埼风仍心有余悸。刘竹梅却淡淡一笑:只要想到那样伶俐的小姑娘要被旧俗一点点蚕食,她心底就像被人硬生生拽下一块肉,刀山火海也得闯。话音落下,屋内静了一瞬,随后便是他眼底清晰可见的钦佩与欣赏,如灯火在夜里亮起,照见彼此更深一层的信任与惺惺相惜。
忙碌几日,妇女抗日救国会终于在大王庄揭匾。院坝里人头攒动,笑语间夹着严肃的笃定。刘竹梅迈上台阶,目光如炬,言辞恳切又铿锵,讲的既是家长里短里那些压在女人肩头的无形枷锁,也是国破家难时妇女该有的自觉与担当。王彧接过话头,以轻巧的比喻剖开重重旧习;姜丽珍则把自己这些年的苦与痛翻出来唱给大家听,句句落地有声。言到动情处,连平日最倔的喜妞奶奶也红了眼圈,率先举手表态:从今以后,放足。众人哗然继起,多个妇女当场解开缠在脚上的布带。那一刻,布条落地的声响不大,却像春雷一样,滚过山谷,唤醒了沉睡的自尊与自由。自此,妇女工作翻开新页,大王庄的风吹得更阔、更亮。
大势风云亦在悄然更迭。刘祖光传来消息:联合政府恢复在即,崮城的旗帜又将猎猎作响。彼时,远在南京军校的儿子刘柏松也提前毕业,归来即授任抗日挺进支队副支队长,青衿已去,英姿勃发。王彧得讯,喜形于色,追着满街找人,眼底那点掩不住的仰慕像春水漾漾。刘竹梅看得分明,又怎会不成全一桩美意?只是大局为重,她轻轻按住王彧的手,笑着提醒:眼下烽火未息,心事暂且收好,待得山河无恙,再谈花前月下也不迟。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不多时,军政会议在崮城周边密集召开。周密把上级指示逐条传达,众人围着地图,按最新侦报逐段剖析敌我态势:刘柏松与彭勇合组的抗日挺进支队已扩至千人,士气如虹;孙毓麟所部新七师也添编至两千余人,枪械整肃,队列齐整;周边各村自卫队更似群星拱月,能迅速集结七八千之众。反观城内守敌,不过日军一小队,外加五百余人的伪警备团,虚张声势而已。纸上沙盘推演多番,刘祖光心中已有定盘星——良机难得,当乘胜出击。他拍案定策,号令如山:挥师破城,一举光复崮城。军号未响,热血已先奔流,人人眼里都燃起了火,像夜色里一条条隐忍的河,终要汇成惊雷般的涛。
村庄的清风与战场的鼓角,就这样在同一时空里交相回响。一面是妇女们挣脱旧枷锁,挺直脊梁、自觉觉醒;一面是男儿与女儿并肩负戎,护卫家园、重整山河。刘竹梅、王彧、姜丽珍以柔韧之力,撬动陈腐的旧俗;刘祖光、刘柏松、庄埼风以热血之身,扛起复城的旗。千家灯火与万里风云互为因果,个人命运与民族气运紧紧相扣。人们在疼痛里学会勇敢,在黑暗里生出光亮,在艰难里攥紧彼此的手。待到那一声凯歌回荡崮城之巅,想必每个人心里,都将记得这一路蜿蜒走来的脚步声:它们从炊烟袅袅处出发,穿过破旧的布带、坚硬的偏见与沉重的城门,终将走到一个更宽阔更明亮的天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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